耗子被老史看得有点发毛,缩了缩脖子,长长叹了口气。他看了看我,我微微点头。事到如今,瞒着老史没任何意义。
耗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低声讲述。从奉节码头怎么上的船,怎么在水下撞见那要命的“翻江龙”,怎么在铁棺崖遇到日本人的痕迹,怎么被黄海胁迫又被他算计,怎么在回龙沱底下的倒扣船墓里死里逃生,再到怎么被林念郞那伙人拿水生和秀秀的命逼着,来这贵清山找什么鬼“龙眼”……他讲得有些杂乱,但关键的地方都没漏掉,包括那诡异的会动的菌丝,辐射,还有那本关键的《坤舆万川考》。
老史一直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听到“菌丝”、“辐射”这些词时,眉头会不受控制地跳一下。他手里的水壶被捏得咯吱作响。
等到耗子颠三倒四地把事情大概说完,老史沉默了。我们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甜腥的腐败气息还在往鼻子里钻。
突然,老史缓缓抬起头,目光沉沉地锁定在耗子身上。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向下压成一道紧绷的直线,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郝志军...你小子...
耗子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
“在上海,开着铺子,过安稳日子那会儿,”老史的音调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秤砣般沉重,“你郝老板,怎么没想着给你老哥我递个信儿?让我也去瞧瞧你那小店...看看大上海的繁华...”
老史往前探了探身子,那股压抑的怒气终于明显了一些,但依旧控制着音量,怕惊动这林子:“现在呢?天被你捅了个窟窿,惹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要人命的玩意儿!兄弟的命捏在别人手里,枪顶在自家脑门上!这时候,你想起我来了?”
老史的视线在我和耗子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耗子低垂的脑袋上:我就想问问...右手食指一下下点着耗子的太阳穴,你这儿...整天都在琢磨些啥?
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却像钝刀子割肉让人难受。
耗子的脖子越弯越低,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前。
我的耳根一阵阵发烫,明明骂的不是我,却字字往我脸上贴。
说到底...后面这些麻烦都是我惹出来的
老史说完,不再看我们,拿起水壶默默灌了一口凉水,然后重重把壶放在身边石头上,发出沉闷的一响。他靠回石头上,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不再言语。
气氛彻底僵住了,比这林夜的寒气更刺骨。
过了一会儿,还是老史先开了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但带着一丝疲惫。“行了。屁话不多说。”他看了看天色,黑得彻底,估摸了一下时间,“前半夜,看着还能消停点。老陈,耗子,你们俩先盯着。后半夜我来。”
耗子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愧色,急忙说:“别,史哥,你都累一天了。分三班吧,我也睡不了那么久。”
老史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成。你俩定。”
最后商定:我守第一班,从现在到夜里十二点;耗子守第二班,十二点到凌晨三点;最难熬的后半夜三点到天亮,归老史。
事情定下,耗子和老史不再多话,各自抽出卷起来的防潮垫,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铺开。虽然薄,但总算隔绝了大部分的寒气。他们又把睡袋展开,和衣蜷缩了进去,只露出个脑袋。没过多久,耗子那边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他是真累坏了。老史那边呼吸均匀,但我看他那睡觉的姿势,就知道他肯定没睡实,这种环境下,他这种老兵,耳朵比眼睛还灵,随时都能弹起来。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清醒着,独自面对这片无边无际的、充满未知的黑暗。
我抱着那支老旧的土枪,枪身的冰冷透过衣服传到胸口。后背紧紧靠着背包,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眼睛竭力睁大,扫视着周围那些静止的、或扭曲蠕动的黑影。耳朵竖着,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但除了耗子的鼾声和老史均匀的呼吸,什么也没有。
死一样的寂静,这种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折磨人,它放大了你心里的所有念头。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顾的话。“三队人马。”除了我们,除了大老板和林念郞那帮王八蛋,还有一队人。连周主任那边都暂时摸不清底细的神秘人。
他们是谁?
今天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些怪事,一桩桩一件件在我脑子里过电影——失灵乱转的指北针;那种如芒在背、挥之不去的窥视感;树上那个含义不明的“X”标记;颜色发黑、散发着恶臭的死水潭;那个锈迹斑斑、刻着“74”编号的军用水壶;还有那阵来历不明、又戛然而止的“嘀嗒”声……
这些,和前面那两拨人有关系吗?有没有可能,是那第三队人?他们像幽灵一样潜伏在这片林子里,看着我们,引导我们,或者……在阻止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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