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别那么鲁莽，你的侧翼防御总是最薄弱的环节。那些林地守卫，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他的声音，没有了战场上的冰冷，也没有了面对敌人时的算计，只有一种……如同家人般的、带着些许责备的关切。
然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烤得焦香四溢的、巨大的独角兽腿，撕下一大块，递到奥妮克希亚的嘴边。
“吃吧，你今天消耗很大。”
奈丝特拉能“尝”到那块独角兽腿的滋味，更能“感受”到奥妮克希亚当时心中那份满足与温暖。
这个男人，会为他的坐骑擦拭伤口，会与她分享食物，会像一个啰嗦的兄长一样教训她。
这……还是那个传说中冷血无情的暴君吗？
紧接着，是更多的、零碎的画面。
有李易铭独自一人，站在海格之厅的最高处，遥望南方，眼神中充满了对故土提利尔的复杂思念。
有他在军事会议上，面对着鼠人巢穴地图，冷静地分析着敌我态势，展现出惊人的战略头脑。
还有一些更加模糊的、源自奥妮克希亚更早记忆的画面。那是哈尔·冈西的阴影，那座城市里充满了压抑、纪律、以及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她能感觉到，幼年的李易铭在那座城市里，活得像一根时刻紧绷着的弦，他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之上。
当最后一个画面消失，奈丝特拉猛地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泪水。
她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个在她脑海中盘踞了许久的、由“毁灭者”、“刽子手”、“怪物”等词语构筑起来的扁平形象，在刚才那短暂而又漫长的感官洪流中，被彻底击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立体的、复杂的、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人。
他冷酷，但也重情；他残忍，但也温柔；他背负着毁灭的恶名，内心深处却又怀揣着守护的执念。他就像一块被投入了极寒与极热之中的钢铁，被反复淬炼，最终形成了如今这般坚硬、锋利，却又布满了细微裂痕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奈丝特拉失神地喃喃自语。
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动摇。她一直以为，生命与死亡，创造与毁灭，是像光明与黑暗一样，截然对立、永不交融的两极。可是在李易铭的身上，她却看到了这两极以一种扭曲而又和谐的方式，共存着。
“姐妹……你是对的……”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想起了阿洛涵。想起了姐妹在第一次见到李易铭后，在她们的心灵链接中所说的话。
“他很有趣……他身上那股为了复仇，可以毁灭一切的偏执……那份在我们的威压下，依旧能保持冷静的强大意志……”
当时，她对姐妹的这番话嗤之以鼻，认为那是猎手对猎物病态的欣赏。
而现在，她似乎……有些理解了。
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份对李易铭纯粹的厌恶与憎恨，如同被投入清水中的墨滴，渐渐地被稀释、被分解，最终沉淀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名状的情绪。
有同情，有理解，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悸。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阵恐慌。
她猛地站起身，对奥妮克希亚匆匆说了一句“谢谢你”，便有些狼狈地逃离了山谷。
她一路跑回了自己的生命花园，这个能让她感到最安心的地方。她一头扎进那片五彩斑斓的花海之中，大口地呼吸着芬芳的空气，试图用纯粹的生命能量，来平复自己激荡的心绪。
然而，那些关于李易铭的画面，却如同附骨之疽，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跪在战友尸体前，灵魂被撕裂的男人。
那个在夜色下，温柔地为巨龙擦拭伤口的男人。
那个独自一人，眺望远方，眼神落寞的男人。
这些形象，与她心中那个焚烧森林的恶魔形象，不断地重叠、交织、碰撞，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矛盾之中。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的……复杂。
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圣所中那片被严密监视的、安置着李易铭等人的月光林地。
那个被囚禁在其中的男人，在她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需要被净化的“污染源”了。
他变成了一个……谜。一个充满了致命吸引力，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探索、去了解的……谜。
而奈丝特拉并不知道，她这份心态的转变，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巫女林中，激起一圈又一圈，足以颠覆一切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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