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城西,李颙家那棵半枯的槐树影影绰绰。
阎应元立在院门外。
粗布短打的肩头落着层白霜。
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腰刀是他被摘去典史印信时,唯一不肯交出去的东西。
应元兄再犹豫,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冯厚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金坛籍的江阴教谕仍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
袖口磨出的毛边里还沾着文庙的香灰。
他昨夜收到陈明遇的信,连夜从文庙旁的破屋赶来。
怀里揣着半块给流民预备的麦饼,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麸皮香。
阎应元转过身。
眉峰锐利如刀。
这位天启年间的通州武生,崇祯十四年以布衣身份单骑入江阴。
斩海盗头目于阵前,才被推为典史。
可他那双能挽三石弓的手,前日还在给病榻上的母亲熬药时抖得厉害。
厚敦可知,那泉州来的郑公子,是海盗出身?阎应元的声音里带着警惕。
他见过太多打着旗号的官商。
去年江南巡抚派来的安抚使,嘴里喊着体恤民情,转身就把赈灾粮运去了当铺。
冯厚敦抚了抚怀中的《论语》。
陈先生信里说,郑公子给文庙送了二十石糙米。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粉笔灰。
能让流民吃上饱饭的,纵是海盗,也比那些穿官袍的豺狼强。
正说着,李颙推开了院门。
月白长衫上还沾着晨露。
他引着二人穿过天井。
灶间传来纺车转动的嗡嗡声。
李母正将新收的棉絮纺成线。
伯母自便,我等是来讨碗热茶的。
堂屋正中,郑森已端坐多时。
他换下了湖蓝道袍,穿件半旧的藏青短褂。
袖口挽起露出昨日在冶铁坊被火星烫出的细小红痕。
案上摆着三碗粗瓷茶盏,茶汤浑浊,杯底沉着不少茶梗,却热气腾腾。
阎先生,冯先生。
郑森起身时,目光先落在阎应元腰间的刀上,又扫过冯厚敦官袍下摆的补丁。
久仰。
阎应元抱拳的动作带着武将特有的刚劲。
指节因常年握刀而格外粗大:郑公子不必多礼。明遇兄信里说,你要给江阴添铁料、发饷银?
他刻意加重了二字。
去年组织乡勇抗寇时,知县许诺的每人月钱三百文,最后只变成了十斤发霉的糙米。
郑森没直接回答,却从袖中取出张图纸。
那是幅改良后的佛郎机炮图样。
炮身标注着生铁三成、熟铁七成的配比。
旁边还用朱砂写着射程百丈,可连发五弹。
镇江军械库的旧炮,炮膛薄厚不均,十发里总有三发炸膛。
他指尖点在炮尾的铁环处。
这里加个活扣,换子铳时能快两息。阎先生觉得,这法子可行?
阎应元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去年守江阴北门时,就因炮膛炸膛折了七个弟兄。
那些从南京军器局领来的,竟是些偷工减料的残次品。
眼前这年轻公子不仅懂炮,连炸膛的症结都看得透彻,绝非寻常海商子弟。
公子可知,造这样一门炮,要多少铁?阎应元的声音沉了几分。
二百斤精铁石。郑森答得干脆,将图纸推过去。
泉州的船下月到,除了织机零件,还能带二十门炮的料。只是这锻造的法子,得请陈先生和阎先生多费心。
冯厚敦在一旁静静听着。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论语》封面。
这位天启七年的举人,来江阴五年,见惯了士绅们空谈。
却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说得像般实在。
他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郑公子若真能护江阴百姓,厚敦愿携文庙生员为公子效力。他们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能识文断字,登记户籍、核算粮草总还能做。
这话让阎应元猛地转头。
他素来觉得这些酸儒只会之乎者也。
却忘了冯厚敦去年冬天,正是带着二十个生员,用文庙的香炉当铁锅,给流民熬了三个月粥。
那些书生冻裂的手指握着木勺分粥时,竟比县衙的差役更有章法。
冯先生有所不知。郑森忽然看向阎应元,目光带着穿越者特有的清明。
令堂的咳疾,我听底下的人说,徽州叶氏或许有法子。
阎应元猛地站起,带翻了身后的竹凳。
他母亲的肺疾拖了三年,江阴的郎中都说药石罔效。
没想到这素未谋面的公子竟知道此事。
叶氏?是新安学派的那个叶氏?他声音发颤。
那可是连宫中太医院都要请教的医学世家,寻常百姓连见一面都难。
家父与叶氏有旧。郑森从怀中取出枚青瓷药瓶,塞到阎应元手里。
这是泉州带来的川贝,先让伯母试试。三日后,我让甘辉备船,送先生和伯母去徽州。
瓷瓶触手微凉。
阎应元指腹摩挲着瓶身。
忽然想起昨夜母亲咳得喘不上气时,自己只能用粗糙的手掌给她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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