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高架桥的铁栏往下淌,在楚风肩头洇出深色水痕。
他的破妄灵瞳仍未收敛,整座城市的肌理在眼底翻涌成光的潮汐——蓝金交织的光脉从丙三区地底辐射开,像无数根银针穿透水泥地,扎进老胡同的砖缝、旧厂房的钢梁,甚至钻进居民楼阳台晾着的蓝布衫褶皱里。
那些曾被尘灯籽标记的角落,此刻正有更纤细的光丝顺着管道爬升,缠绕着红绿灯的电线,攀住公交站牌的边框,连便利店门楣上“欢迎光临”的LED灯都被镀上了层暖金色。
“原来不是我们在唤醒。”楚风对着雨幕轻声说,喉结动了动,“是它们自己……活过来了。”
裤袋里的手机震得发烫,是苏月璃的视频通话。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点下接听,屏幕里立刻弹出乱序堆叠的监控画面:老小区活动室的茶杯在空荡的木桌上旋转,深褐色茶汤从杯口漫出,却没沾湿半分木纹;中学实验室的地球仪转得呼呼生风,水滴顺着朝鲜半岛的轮廓往下淌,在桌面积成小水洼;最上面的画面里,白发老太太坐在床头,枯瘦的手攥着褪色的军帽,嘴里念着“大刘,你枪套没系紧”,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比对了《守火誓约》残篇。”苏月璃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兴奋,她身后的台灯把发梢染成暖黄,“里面说‘灯芯认主,火借人魂’,以前我以为是指守火人血脉……”她忽然顿住,指尖划过电脑屏幕上的时间轴,“你看,所有异常发生的节点,都是这些老人年轻时参与过丙三区建设的日子。张奶奶五八年在纺织厂当学徒,那天正好是她第一次给工地送劳保用品;王爷爷七二年修过泵站管道,地球仪滴水的时间,是他当年下井维修的具体时辰。”
楚风的指节抵在唇边,盯着屏幕里老人颤抖的嘴角:“所以不是记忆需要被唤醒,是记忆在找……当年参与过的人。”
“对!”苏月璃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就像火种在挑灯芯——它需要活人的记忆做燃料,才能烧得更旺。”她忽然抬头,目光穿过屏幕直抵他眼底,“你之前说要‘喂’记忆,现在看来,我们喂的不是养料,是引信。”
雨幕里传来沉闷的骨铃声。
楚风转头,看见阿蛮的身影在泵站后巷的阴影里晃动。
苗疆银饰在他颈间轻响,九根刻着咒文的骨铃被他用红绳系成环,正随着他的手势在第七根水泥支柱前旋转。
“阿蛮在试井。”楚风对着手机说了半句,便挂断朝后巷跑去。
积水在脚下溅起水花,他看见阿蛮额角的汗珠混着雨水往下淌,每摇一次骨铃,地面就跟着轻颤。
当第九声铃音消散时,支柱旁的水洼突然泛起涟漪——不是风,不是雨,是倒影在变。
穿蓝布工装的人影从涟漪里浮出来。
第一个人背着工具箱,裤脚沾着泥,冲阿蛮笑了笑便往支柱后走;第二个戴柳条安全帽,手里攥着油壶,经过时油壶晃了晃,水洼里的倒影跟着晃;第三个、第四个……队伍越排越长,工装的样式从粗布变成卡其,安全帽上的“建设先锋”字样从手写变成烫金,最后一个人摘下帽子,楚风的呼吸骤然一滞——那是父亲楚青山,三十来岁的模样,眼角还没长皱纹,帽檐下的“建设先锋”红漆鲜艳得像血。
阿蛮“咚”地跪进积水里,泥水溅上他的裤管。
他伸手去碰水洼里父亲的影子,指尖刚触到水面,倒影里的工人突然同时转头,冲他露出同样的笑。
楚风听见阿蛮喉咙里发出破碎的苗语,混着哽咽:“他们在交班……三百六十个守更人,从五三年修泵站那天起,就没离开过。”
雨势渐急,楚风的外套贴在后背上。
他摸出手机给雪狼发了条消息,抬头时正看见阿蛮颤抖着抚过支柱砖缝——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刻痕,和井壁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该我们交班了。”楚风说。
他的声音被雨声揉碎,却清晰地撞进阿蛮眼底。
市政档案库的警报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响起。
雪狼蹲在通风管道里,鼻尖还沾着灰尘,手里的牛皮纸袋却干干净净——里面装着1976年丙三区施工人员名册,纸张边缘泛着茶渍,字迹是父亲楚青山的,刚劲的钢笔字还带着当年的墨香。
泵站暗渠的空气里飘着潮湿的铁锈味。
楚风蹲在渠底,把三十六颗尘灯籽摆成北斗阵,火机的蓝光“咔嗒”亮起时,苏月璃抱着一摞资料冲进暗渠,发梢滴着水:“我查了,这些名字对应的工人,当年都参与过青铜井上方的地基浇筑。”
“很好。”楚风把名册一页页撕开,第一页飘进火里时,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张建国,五三年入队,子时三班守井。”
火焰突然拔高半尺,赤金色的光舔着渠顶的青苔。
第二页纸燃起来:“李卫东,五五年调岗,丑初三班接更。”暗渠四壁传来嗡鸣,像无数人同时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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