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野猪岭还笼罩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山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表的寒意,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程铁军趴在一处陡坡的岩石后面,身上覆盖着精心伪装的枯草和落叶,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渐褪的夜色中,死死盯着下方那条蜿蜒如肠的土路。冰冷的山石硌得他胸膛生疼,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系于眼前这即将见分晓的一战。
他身边,一营的战士们如同沉睡的石头,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各自的阵位上,呼吸都压得极低。只有偶尔因长久不动而轻轻调整姿势时,才会发出金属与水壶、枪托与泥土摩擦的细微声响,旋即又被永不停歇的山风呼啸所吞没。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枯叶的腐败味,以及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紧绷。
侦察排长像一只灵巧的山猫,匍匐着移动到程铁军身边,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声:“营长,最后一遍确认过了,两边山梁的机枪位,一前一后的路口,都盯死了。火力交叉网也测算过,只要白狗子敢进来,保管让他变成瓮里的王八,插翅难飞!”
程铁军从喉咙里低沉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如同焊在了那条土路上。他心里那根弦,从接到任务起就绷得紧紧的,此刻更是到了极限。团长刘肖临行前拍着他肩膀的叮嘱言犹在耳——“铁军,仗要打好,人更要给我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而赵立仁那双似乎总能看透迷雾的眼睛里隐含的怀疑,则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底,时不时带来一阵隐痛。这块肉太肥了——整整一个运输队的粮食和药品,肥得让他这个向来信奉“到嘴的肉不吃是王八蛋”的猛将,都感到了强烈的不安。白建生和楚材,真会这么大方?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和呼啸的风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东边的天际,那抹鱼肚白终于挣扎着扩大,染上了些许熹微的青色,山林间的轮廓开始从混沌中清晰起来,像一幅徐徐展开的淡墨画卷。谷底那条土路,也彻底显露出它灰暗僵硬的躯体,静静地,仿佛亘古如此。
辰时将近。
“营长,有动静!”耳畔,隐藏在更高处树冠里的观察哨传来了压抑而急促的声音。
程铁军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轻轻举起那架从敌人手里缴获、倍加珍惜的望远镜。视线尽头,土路的拐弯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队人影,伴随着十几辆由骡马拉拽的大车,正慢吞吞、吱吱呀呀地向预设的伏击区域挪动。规模、车辆形制、那散漫的行进姿态,都与“竹竿”提供的情报一般无二。
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似乎稍微往下落了一寸,但随之而来的,是提得更高的心气和更强烈的警惕。猎物已入笼,但笼子周围,是否还潜伏着更危险的猎手?最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了。
……
几乎在同一时刻,野猪岭另一侧,一处入口被藤蔓巧妙遮蔽的山洞里,光线昏暗。赵立仁正对着一个刚刚搭建起来的简易电台,耳机紧贴耳廓,凝神接收着各方暗线传来的信息。跳跃的微弱灯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使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沉默的石雕。
“蜂鸟报告,运输队已完全进入观察范围,人数、车辆吻合,护卫队约一个排,装备普通,未见异常加强力量。”
“山猫报告,岭西方向十里内,未发现敌军大部队运动迹象。”
“夜莺报告,‘竹竿’昨夜至今晨无异常接触,目前在营房未出,情绪稳定。”
一条条信息通过电波汇聚过来,在纸上被迅速标记。一切迹象都指向这次伏击的可行性,正常,正常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然而,赵立仁的眉头却越锁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身下冰冷的岩石。多年的特务生涯,在刀尖上跳舞,在阴谋中周旋,让他养成了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此刻,这种直觉正在向他疯狂示警——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楚材和白建生一贯缜密甚至毒辣的作风。楚材刚吃了大亏,以他的性子,岂会不找回场子?白建生用兵老辣,岂会如此大意?
寂静的山洞里,只有电台轻微的电流滋滋声和报务员平稳的呼吸。良久,赵立仁猛地睁开眼,眼中锐光一闪,对着报务员低声吩咐,声音沙哑而坚定:“告诉‘影子’,让他别停,再往前探五里,不,十里!重点查看通往樟树镇、马蹄岗方向的几条隐秘岔路。我总觉得……这风里,带着别的味儿。”
……
石江村,指挥部。油灯的光芒摇曳着,将墙壁上巨大的军事地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刘肖几乎一夜未眠。他站在地图前,野猪岭及其周边地区的每一条等高线、每一处密林、每一个村落的位置,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他没有启动那个源自未来的“军事推演系统”,并非不信任,而是深知过度依赖那种超越时代的能力所带来的精神负荷,在眼下这种需要绝对冷静和直觉判断的关键时刻,可能会成为一种负担。他必须依靠自己,依靠在这个血火时代磨练出的、与这群生死弟兄血脉相连的感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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