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18年,4月中旬。
浩瀚无垠的大海上,时间的流逝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日升月落、波涛起伏的无尽循环。
两艘伤痕累累、悬挂着残破帝国旗帜的改装战舰,如同两名疲惫到极点的伤兵,正劈开微咸的海风,朝着北方,进行着最后一段艰苦的航行。
这便是薛岳“馈赠”的、载着北明最后火种的船只。
甲板上,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侥幸生还的北明士兵们,或坐或卧,大多眼神空洞,身上简陋包扎的伤口散发着淡淡的腐臭气息。
海风吹拂着他们褴褛的衣衫,露出下面瘦骨嶙峋、布满旧伤新痂的身体。
两个月的海上漂泊,带来的药品早已耗尽,淡水和食物也一度濒临断绝,恶劣的环境和持续的伤病,如同无形的镰刀,不断收割着早已脆弱不堪的生命。
炽烈的阳光,带不来丝毫暖意,只在甲板和士兵们干裂的嘴唇上投下晃眼的光斑。
海鸥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仿佛在嘲笑着这群挣扎求生的蝼蚁。
张儁乂扶着船舷,原本坚毅的脸庞被海风和忧虑刻上了更深的痕迹,眼窝深陷,嘴唇因缺水而泛起白皮。
他极目远眺,搜寻着任何陆地的迹象,每一次海平面上的波动都让他的心揪紧几分。
高孝伏则像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受伤猛虎,焦躁地在有限的甲板空间里踱步。
他那柄巨大的斩马刀倚在舱门边,刀身上的血迹早已变成暗褐色,但那股子凶悍暴戾的气息。
而希望对这群困在船上的幸存者来说,就像是被反复拉扯的蛛丝,纤细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
对故乡的渴望、对未来的迷茫、对袍泽不断死去的麻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最令人心焦的,是位于主舰舱室内的炎思衡。
他依旧昏迷不醒,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只有胸膛轻微的起伏,证明着生命还在那具饱受摧残的躯壳内顽强地延续。船上原本留下的参片早已用完,如今全凭张儁乂下令省下的些许清水和米汤吊命。
而一直支撑着队伍灵魂的法孝直与田元浩两位老人,情况则更为糟糕。
持续的漂泊、瘴毒的反复发作、以及心力交瘁,彻底榨干了他们最后一点生命力。
此刻,他们并排躺在炎思衡旁边的地铺上,气息已然如同风中残烛。
田元浩先一步陷入了弥留,嘴唇无声地嗫嚅着,浑浊的老眼望着低矮的舱顶,似乎想穿透这木板的阻隔,再看一眼那片他们为之奋斗、却也令他们流尽鲜血的土地。
法孝直情况稍好,但也仅是相对而言。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瘦削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宽大的旧袍空荡荡地罩在身上,更显嶙峋。
他用一块脏污不堪的手帕捂着嘴,拿开时,上面赫然带着刺目的黑红色血块。
死亡的气息,如此浓烈地弥漫在狭小的舱室内,与外面浩瀚的生命之海形成残酷的对比。
张儁乂端着一碗稀薄的米汤进来,看到此景,眼眶瞬间红了。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声音哽咽:“法先生,田先生……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法孝直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的目光投向昏迷的炎思衡,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关切,有痛惜,有未尽的担忧,更有一种仿佛交付最终使命的决绝。
“儁乂……拿……纸笔来……”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张儁乂不敢怠慢,立刻找来船上的纸张和一支秃头的毛笔,又勉强磨了点墨。
法孝直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接过笔,却发现连握住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旁的田元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用尽最后力气,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法孝直,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地交流着。
田元浩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头一歪,彻底停止了呼吸。
一位重要的智慧长者,于无声中悄然离世,巨大的悲怆瞬间席卷舱室。
法孝直身体一颤,老泪瞬间纵横,混浊地流过深刻的皱纹。
他没有嚎啕,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强行压下心中的悲伤,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执念。
他示意张儁乂执笔。
“写……我说,你写……写给大人……”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力气。
张儁乂强忍悲痛,重重点头,蘸饱了墨,将纸张铺在膝盖上。
法孝直的目光再次投向炎思衡,仿佛穿透了昏迷,直接与他的灵魂对话。他开始口述,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字字句句,石破天惊!
“大人……我与元浩,油尽灯枯,恐不能……亲见您苏醒……有些事,必须……告知于您……”
“您的母亲……并非寻常女子……她乃帝国武帝最宠爱之女,帝国长公主……蒋月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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