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跃着,在李文博惨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颓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座正在融化的雪人,往日官威荡然无存。张惟贤和沈沧澜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
“是…是赵德明…” 李文博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按察使赵德明…示意下官…与谢家、四海帮行此方便。”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亲耳听到,仍让沈沧澜心头一震。一省臬司正印官,竟真是幕后主使之一!
“说清楚。”张惟贤声音冷冽,不带丝毫感情。
“大约…大约一年前,赵德明便暗示下官,有些‘特殊’的银钱需要周转,让下官物色可靠的钱庄…后来,便有了‘汇丰’。”李文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涣散,“谢家负责提供大部分‘货源’,四海帮负责…运输和‘处理’一些…碍事的人。下官…下官只是居中协调,利用职权,为他们打点掩护,确保银钱流转不被追查…”
“黑风寨劫漕银,也是你们策划的?”张惟贤追问。
“不…不完全是。”李文博摇头,“此事最初是四海帮自作主张,他们眼红那批运往京师的漕银,又打听到准确路线…便动了手。事后才告知赵德明与谢家。当时…当时木已成舟,赵德明便让下官协助处理后续,将银子熔铸,通过‘汇丰’和谢家的商号洗白…”
“那‘血银’呢?如此残忍的手段,也是你们指使?”
李文博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那…那是四海帮自己的主意!他们说…说要用最狠辣的方式警告官府,莫要追查…也顺便灭口那几个侥幸逃回的漕兵…下官得知时,也…也觉骇人听闻…” 他急于将自己与最血腥的部分撇清。
“赵德明上面,还有谁?”张惟贤直指核心。
李文博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极深的畏惧。他犹豫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隐瞒?”张惟贤逼视着他,“你以为,只凭一个赵德明,就能在东南只手遮天,运作如此庞大的白银网络而不被察觉?”
压力如同实质,压在李文博心头。他想起方才侍卫通报的谢府大火和四海帮内讧,想起赵德明平日里的冷酷手段,知道自己若不说,立刻就是弃子的下场。可若说了…那背后的人物,更是他无法想象的存在。
“是…是京里…” 他几乎是嗫嚅着,“赵德明…每年都会将大笔银钱,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送往京师…具体交给谁,下官…下官真的不知,赵德明对此讳莫如深,只隐约提过…与宫里,与几位阁老…有些关联…”
“宫里?阁老?”张惟贤眼神锐利如刀,“说具体名号!”
“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李文博带着哭腔,“此等机密,赵德明岂会让下官知晓?他只说过…说过‘上面’要的数目极大,东南的丝绸、茶叶、瓷器生意,乃至…乃至海上的利润,都远远不够,所以才…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张惟贤与沈沧澜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没有具体名号,但“宫里”、“阁老”、“巨额银钱”这些线索,已经将案件的层级提升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高度。这已不单单是地方官员勾结豪强侵吞国帑,更可能牵扯到中枢的权力斗争和难以想象的贪腐网络!
“证据呢?”张惟贤沉声道,“赵德明与京师往来,总会有书信、账目,或者经手之人。这些在哪里?”
李文博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道:“有!赵德明行事极其谨慎,但与京师的紧要通信和核心账目副本,他并未完全销毁!他…他有一个习惯,重要的东西,都会留下一份底子,藏在…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下官…下官曾偶然听他在酒醉后含糊提过一句,好像…好像与他书房里那幅《溪山行旅图》有关…”
《溪山行旅图》!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
“还有呢?”张惟贤追问,“除了赵德明,布政使周廷璋,是否知情?是否参与?”
李文博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还是说道:“周廷璋…他或许没有直接参与分赃,但…但他定然是知情的!很多事情,若没有他这位藩台(布政使别称)默许甚至暗中行方便,绝难进行得如此顺利!他与赵德明…在很多事上,是心照不宣的。”
至此,浙江官场最高层的两位大员,布政使周廷璋、按察使赵德明,都已浮出水面,一个疑似包庇纵容,一个直接策划参与!
张惟贤沉默了片刻,对沈沧澜道:“将李大人所言,详细记录,画押。”
沈沧澜立刻铺纸研墨,将李文博的供词一一记录下来。写毕,拿到李文博面前。李文博颤抖着手,接过笔,在供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上了鲜红的手印。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
“带李大人下去休息,好生看管。”张惟贤对侍卫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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