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秀梅的婚期只剩十五天，陈家院里终于有了点筹备的样子——张仙凤从镇上扯了块红布，扔给宋茜，让她给秀梅做件嫁衣，还撂下话：“别做得太寒酸，让刘家笑话，三天内必须做好！”
红布是最便宜的粗棉布，布面上还带着细小的棉结，可在满是灰、蓝、黑的陈家里，这抹红还是显得格外扎眼。宋茜把红布铺在炕桌上，又找出秀梅偷偷藏的半块碎花布，想在嫁衣的袖口和领口缝点花边，让衣服好看些。
秀梅坐在炕边，手里攥着剪刀，帮宋茜剪线头。她看着宋茜拿着针在红布上穿梭，针脚又细又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开口，声音带着点颤抖：“嫂子，嫁人是不是都这么怕？”
宋茜手里的针顿了一下，针尖差点扎在手指上。她抬头看了看秀梅，秀梅的眼睛红红的，眼里满是不安和恐惧，像只受惊的小鹿。宋茜张了张嘴，想安慰她说“不怕”，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自己嫁过来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闪过，那些委屈、疼痛和恐惧，至今还清晰得像昨天发生的事。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缝嫁衣。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红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红布吸了泪，颜色变得更深，像极了她嫁过来那天，偷偷掉在红盖头上的泪。
秀梅看见宋茜的眼泪，心里更慌了，攥着剪刀的手越收越紧：“嫂子，是不是……是不是嫁人都会像我娘说的那样，要伺候男人，要生儿子，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都会像秀兰姐那样，被婆家打骂？”
宋茜的肩膀微微发抖，手里的针在布上缝得越来越快，像是想把心里的委屈都缝进嫁衣里。她想起自己嫁过来的那天，娘跟她说“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听话就不会受气”，可她听话了，却还是被张仙凤逼着干最重的活，吃最差的饭；她想生个孩子，却两次流产，还被骂“不下蛋的鸡”；她想跟陈老大说说心里话，可陈老大要么沉默，要么就说“娘说的对”。
“不是的……”宋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是所有人嫁人都这样，也有好的婆家，也有疼媳妇的男人……”
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在村里待了三年，见过的媳妇，大多跟她一样，要么被婆家苛待，要么被男人打骂，要么就像秀兰一样，连口饱饭都吃不上。那些“好婆家”“疼媳妇的男人”，只在宋茜娘以前讲的故事里出现过。
秀梅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宋茜的眼泪，看着红布上的湿痕，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她想起刘损云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点不怀好意；想起刘婶说的“早点生儿子”；想起张仙凤教的“男人说啥就是啥”，她觉得自己像要被推进一个黑漆漆的洞里，看不到一点光。
宋茜缝了一会儿，慢慢平复了情绪。她擦了擦眼泪，拿起那块碎花布，在嫁衣的领口比了比，笑着对秀梅说：“你看，把这碎花布缝在领口，是不是好看多了？等你出嫁那天，穿上这件衣服，肯定是村里最漂亮的新娘。”
秀梅勉强笑了笑，可眼里的恐惧却没减少。她看着宋茜手里的嫁衣，红布上的针脚密密麻麻，每一针都缝着宋茜的心意，可她却一点都不期待穿上这件衣服——她怕穿上这件衣服，就再也不是那个能跟宋茜嫂子学认字、能偷偷藏块糖的秀梅了，而是变成一个只会伺候人、生儿子的“刘家媳妇”。
接下来的三天，宋茜几乎没合眼，白天要做饭、喂猪、干地里的活，晚上就借着油灯的光缝嫁衣。秀梅也陪着她，帮她穿针、剪线头，两人很少说话，可彼此心里的想法，却都懂。
第三天傍晚，嫁衣终于做好了。宋茜把嫁衣铺在炕上，红布上缝着碎花布的领口和袖口，虽然简单，却很干净整洁。秀梅拿起嫁衣，贴在身上比了比，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红衣服，脸色却苍白得像纸。
“嫂子，谢谢你。”秀梅的声音带着哽咽，“要是……要是我嫁过去过得不好，我能不能回来找你？”
宋茜走过去，把秀梅搂进怀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能，当然能。不管你过得好不好，我都在这里等你，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找我，咱们一起想办法。”
秀梅靠在宋茜怀里，小声哭了起来。嫁衣的红布蹭在脸上，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可她却觉得很暖——这是宋茜嫂子用针和线，用眼泪和心意，给她缝的嫁衣，也是她在这冰冷的陈家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
夜里，宋茜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她想起秀梅问她“嫁人是不是都这么怕”，想起自己掉在嫁衣上的眼泪，心里满是委屈和心疼。她多希望秀梅能不用怕，能嫁个好人家，不用像她一样受委屈；可她也知道，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村里，秀梅的路，恐怕不会好走。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帮秀梅看好嫁妆，一定要在秀梅出嫁前，多教她认几个字，多跟她说些道理。就算秀梅嫁去了刘家，她也要跟秀梅互相照应，绝不能让秀梅像她一样，在婆家孤立无援，受尽委屈。
窗外的月光洒在炕上，照亮了叠得整齐的嫁衣。红布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可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怕与疼，却像一根细细的线，把宋茜和秀梅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也把她们对未来的期待和恐惧，都缝进了这件红色的嫁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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