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噬了原野。
火车硬卧车厢里,走廊的折叠座椅已经被收起,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壁灯,勉强照亮脚下的一方地毯。
王工早已睡下,他的铺位传来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白天的喧嚣和激动,在此刻都被隔绝在厚重的车厢铁皮之外,只剩下【哐当、哐当】的声响,像一首永不终结的催眠曲。
张汉玉躺在中铺,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看着头顶近在咫尺的铺板,木纹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
下午在元件厂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对话,都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那张图纸带来的震撼,李总工的热切,技术员们混杂着敬畏与不解的表情。
这些都只是表象。
他看到的,是冰山之下那庞大而脆弱的根基。
一种无力感,比解决一个具体的技术难题后带来的成就感,要汹涌得多。
“睡不着?”
下铺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是林婉清。
“嗯。”
张汉玉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过道。
他能看到林婉清的侧影,她侧躺着,似乎也正望着窗外那片漆黑。
“还在想CAD/CAM的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汉玉沉默了片刻。
“想得更远一些。”
林婉清也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着张汉玉的铺位底板。
“你知道吗,我们系里,我是唯一一个选了计算机图形学方向的女生。”
她的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张汉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开这门课的教授,是个从国外回来的老先生,学问很好。”
“期中交论文,他当着全班的面夸我,说我的论文是写得最好的,思路清晰,论证严谨。”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可他夸完之后,又笑着补了一句。”
林婉清的声音顿了顿。
“他说,‘林婉清同学这么优秀,以后要是能找个同样优秀的爱人,做个贤内助,那也是我们国家建设的另一种贡献嘛’。”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王工的鼾声似乎也停歇了一瞬。
只有【哐当】声,执着地敲打着这片沉寂。
张汉玉能想象那个场景。
一个备受尊敬的权威,用一种“为你好”的、带着善意与怜悯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就为一个年轻女性规划好了她“应该”走的路。
那比任何直接的打压,都更让人感到无力和寒冷。
“当时,全班同学都在笑,善意的笑。”
“他们觉得教授很风趣,很爱护学生。”
“我也只能跟着笑。”
林婉清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当时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写出了最好的论文,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期许’?”
“如果我是个男生,他会这么说吗?”
“他会说,‘你将来一定会成为这个领域的栋梁’。”
这些话,她似乎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此刻,在这颠簸的、与世隔绝的火车车厢里,对着上铺那个仅仅认识了几天的少年,她却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困惑、委屈、不甘,像被撬开了一道缝隙的洪水,缓缓流淌。
“我喜欢应用数学,喜欢计算机,喜欢那些由逻辑和线条构成的,纯粹、有序的世界。”
“我喜欢它,不是为了证明我比谁强,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只是喜欢而已。”
“可好像很多人不这么看。”
“他们看到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女同志’,一个‘姑娘’。”
“然后才是一个学生,一个研究者。”
张汉玉从铺位上坐了起来。
他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下铺的梯子上,然后坐在了林婉清的铺位边缘,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
空间很狭小,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占据了铺位外侧所有的空间。
林婉清也缓缓坐起,两人相对而坐,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
昏黄的灯光从走廊斜射进来,给他们的脸庞勾勒出一层模糊的光晕。
张汉-玉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总是清亮而坦然的眼睛里,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像雨后薄雾笼罩的湖面。
他没有说“别难过”,也没有说“我理解你”。
他只是轻声问。
“那个教授,还在教这门课吗?”
林婉清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在,下学期还开课。”
“他的研究水平怎么样?”
“很高,国内这个领域,他是权威。”
“那就继续跟着他学。”
张汉-玉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把他的所有知识,都学过来。”
“学到他再也教不了你任何东西为止。”
林婉清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他的,你做你的。”
张汉-玉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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