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 “出嫁” 二字,眉头一蹙,心里空落落的,又听袭人叹道:“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她们又都散了。” 宝玉心里一惊,手里的栗子掉在地上:“怎么,你要回去了?” 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叫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 宝玉怔怔地看着她,喉咙发紧:“为什么要赎你?” 袭人道:“这有什么奇的?我又不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宝玉道:“我不叫你去,老太太也不会放你。” 袭人道:“从来没这个道理。便是宫里,也有定例几年一选几年一入,没有长远留下人的理,何况你。”
宝玉想了想,确实有理,又道:“老太太疼你,必定不放你。” 袭人道:“我若真是难得的,或者能感动老太太,多给些银子留下我,也未可知。可我不过是个平常人,比我强的多的是。我从小儿来,先伏侍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我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放我去了。若说伏侍你好,那是分内应当,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自然有好的来。” 宝玉听了,心内越发着急,眼眶微红:“依你说,你是去定了?” 袭人道:“去定了。” 宝玉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把你们弄来,临了只剩我一个孤鬼。” 说着,赌气上床睡去了。
原来袭人在家时,听见母兄要赎她回去,就哭闹着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才把我卖了,若不叫你们卖,没有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也整理得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赎我出去再多掏几个钱也罢了,可如今日子好了,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别提赎我的念头!” 她母兄见她这般坚执,又知道是卖的死契,贾府又慈善宽厚,恩多威少,待下人极尊重,比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强,因此也就死心不赎了。后来宝玉忽然去了,见他对袭人这般看重,母子二人心里更是石头落了地,再无赎念。
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淘气憨顽远超常人,还有些千奇百怪的毛病,近来仗着贾母溺爱,越发放荡弛纵,最不喜务正。往日想劝,又料他不听,今日正好借着赎身的话试探他的心意,压一压他的性子,再好好规劝。见宝玉默默睡去,眼角还挂着泪珠,知道他舍不得自己,气也消了,便命小丫头把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 宝玉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泪:“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袭人笑道:“咱们素日的好处就不用说了。你今日真心留我,得依我两三件事,若都依了,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
宝玉连忙坐起来,抓住她的手:“你说,别说两三件,两三百件我也依。好姐姐,只求你们陪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飞灰 —— 飞灰还有形迹,不如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就散了,那时你们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凭我去,你们也爱去哪去哪。” 话未说完,袭人连忙捂住他的嘴,眉头皱起:“好好的劝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 宝玉掰开她的手:“再不说这话了。” 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 宝玉点头:“改了,再要说你就拧我嘴。还有什么?”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在老爷跟前或别人面前,别只管批驳诮谤,作出喜读书的样子,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老爷心里想着,贾家代代读书,偏你不喜,他心里又气又愧。你还背前背后乱说,把读书上进的人叫作‘禄蠹’,又说除了‘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混编纂的。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别人又怎么看你?” 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都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了。还有什么?”
袭人道:“第三件,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更要紧的是,不许再吃人嘴上擦的胭脂,改掉你那爱红的毛病。” 宝玉连连点头:“都改都改,还有什么,快说。” 袭人笑道:“没了,只是百事检点些,别任意任情就是了。你若都依了,便是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 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坐。” 袭人冷笑:“这我可不希罕,有那个福气,没那个道理,坐了也无趣。”
二人正说着,秋纹走进来:“快三更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回说已经睡了。” 宝玉取表一看,果然亥正了,便盥漱宽衣安歇,一宿无话。次日清晨,袭人起来觉得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起初还能挣扎,后来实在捱不住,便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开了方子,让人煎好,袭人服下后,盖被渥汗。宝玉见她睡着,便往黛玉房中来看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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