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僧人眯着眼:吴施主爽快。贫僧法号,在潜龙阁里管点小事。令尊墨大人的笔记,是潜龙阁志在必得之物。施主若肯割爱,潜龙阁愿出黄金千两,并保你父子之名,永载史册。
史册?墨苏嗤笑,怕是见不得光的史册吧。
他话音未落,身形暴退,手中一扬,三枚迷烟弹落地炸开。浓烟中,他施展,攀上院角的古槐。但胖僧人的速度更快,僧袍鼓荡如鹰,一掌拍向墨苏后心。
掌风凌厉,墨苏避无可避,只能硬接。双掌相交,墨苏只觉一股阴柔内力如毒蛇般钻入经脉,霎时半身发麻。这是潜龙阁的缠丝手,专门克制内家真气。
施主,留下吧。胖僧人狞笑。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佛号如洪钟大吕:阿弥陀佛,施主在我佛门清净地动武,不妥吧?
胖僧人脸色骤变,收掌后退。只见一位白眉老僧缓步走来,正是潭柘寺方丈智光大师。他身后跟着两名武僧,手持齐眉棍,目射精光。
智光师兄。胖僧人合十行礼,但语气不善,此人是朝廷钦犯,师弟奉命拿人,得罪之处,还请师兄海涵。
钦犯?智光大师看向墨苏,老衲看,这位施主倒像个孝子。他怀里的东西,是亡父遗物,莫非也是违禁之物?
胖僧人语塞。他接到的命令是阻止任何人接近观音殿,但智光大师在寺中地位崇高,他不敢硬来。
智光大师转向墨苏:施主,老衲的禅房有上好的普洱,可否赏脸一叙?
墨苏明白,这是救他。他强忍经脉的麻痹,跟在智光身后,拐进了西侧的禅院。胖僧人想跟,却被武僧用棍拦住:慧能师叔,方丈禅院,不得擅入。
进入禅房,智光大师示意墨苏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令尊墨大人的《听雨笔记》,老衲保管了十年。他临终前托人送来,说若有一日,他的后人持三更听雨四字来取,便交给他。
墨苏眼眶一热,起身行礼:多谢大师。
智光摆摆手:先别谢。这笔记,老衲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老衲一件事。
大师请讲。
小年夜,宫中必有大变。届时,有人会死,有人会活。老衲不求你救人,只求你,给那些无辜的家眷,留条活路。智光的眼神,透着悲悯,这十年,老衲每日为令尊诵经,也为这京城的冤魂超度。墨大人的仇,是国仇,也是家恨。但冤冤相报,何时了?
墨苏沉默片刻,郑重道:大师放心,墨苏此身虽入修罗场,但心中有尺,不会滥杀无辜。
智光点点头,从禅房的佛像底座下,取出一个楠木经匣:第二卷,在此。但老衲要告诉你,这只是复本。真本,昨夜已被陛下派来的取走。陛下说,真本他留着,复本给你。因为真本是,复本是。你要做的,是完成你父的遗志,而非沉溺于罪证。
墨苏双手接过经匣,只觉重逾千斤。他打开匣子,里面果然是《听雨笔记》卷二,但首页有父亲的朱批:此卷录银,皆为民脂民膏,阅之者,当思如何还之于民。
这是父亲的遗志——肃贪,不是为私仇,是为天下。
墨苏收起笔记,向智光大师深深一拜。当他走出禅房时,胖僧人已不见踪影。寺中梵音依旧,法会正进行到高潮,观音殿前人潮涌动,谁也不知,刚刚这里发生了一场生死暗战。
墨苏回到结缘堂,推起骡车,装着满车的经书,沿着山路缓缓下山。行至半山亭,他回望潭柘寺,只见香烟袅袅,钟声悠远。他突然想起父亲的一句诗:身入修罗手染尘,心向菩提不染身。
他如今,手已染尘,但心,还能守住那份不染吗?
骡车转过山道,前方突然闪出一人,青铜面具,黑衣如墨,正是潜龙阁主。
墨苏,你很好。阁主的声音,这次竟带着几分熟悉,能全身而退,还能让智光心甘情愿交出笔记,你比你父亲更懂人心。
墨苏冷笑:阁下一直尾随,却不出手,不也是想看这一幕吗?
青铜面具沉默片刻,竟摘下了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十四阿哥胤禵!
没错。胤禵坦然道,我想看看,父皇选中的人,值不值得我配合。小年夜,我会按计划发动清君侧,但目标不是太子,是八爷党。你要做的,是在关键时刻,拿出笔记,让父皇看到八爷党的罪证。届时,八爷党覆灭,太子失势,三爷党牵连,四哥继位,水到渠成。
墨苏心中翻江倒海。原来,所谓的潜龙阁追杀,所谓的青蚨令,都是做戏,都是为了让他的身份更真实,让各方都相信,他是个与潜龙阁不共戴天的死敌。而实际上,潜龙阁、粘杆处、御前暗探,都是皇帝手中的刀,只是刀刃向外,刀背向内,分工不同罢了。
那苏云漪呢?他问,她算什么?
她是父皇的眼睛,也是你的磨刀石。胤禵道,她助你,也试你。你若通不过她的考验,父皇会另择他人。但你通过了。
墨苏苦笑。他以为自己是在刀尖上独舞,却不知,整个舞台都是为他搭的。父亲、皇帝、苏云漪、老刀把子、十四阿哥,他们都是幕后的操偶师,而他,是那场中最傀儡,也是最自由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墨苏盯着胤禵,我父之死,陛下后悔过吗?
胤禵沉默良久,才道:父皇曾说,墨致远是直臣,可用不可留。他死了,比活着,对大清更有用。但每年你父忌日,父皇都会在养心殿独坐至天明。你说,他后悔吗?
墨苏闭上眼,泪水滑落。他明白了,父亲用死,换来了皇帝的铭记,也换来了儿子的机会。这是一笔最残酷的交易,也是最伟大的牺牲。
小年夜,我会做好我的事。墨苏睁开眼,目光坚定,但之后,我要脱离这一切。这天下,这江山,与我墨家,恩怨两清。
可以。胤禵点头,父皇答应你,事成之后,赐你假死脱身,还你自由。从此,世上再无寒砚,也无墨蝉,只有一个叫吴三省的书商,在江南过小日子。
墨苏推起骡车,与胤禵擦肩而过。他没有回头,因为前路已定。
骡车吱呀吱呀,碾过山道的碎石,也碾过他二十五年的过往。从落魄书生,到粘杆处暗探,再到御前墨蝉,他走了一条最黑暗的路,却只为迎来最光明的小年夜。
远处,京城在望。那座巍峨的紫禁城,那座吞噬了他父亲也塑造了他的巨大囚笼,将在三日后,迎来一场血与火的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将是他墨苏,代号,以笔为刀,以血为墨,书写最后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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