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微亮，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野菜带来的那点微薄热量早已消耗殆尽。许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一个念头突然清晰起来：分家！必须尽快！只有名正言顺地分出来，他才能拥有自己的户口、自己的那份口粮，才能摆脱“许家老黄牛”的身份，真正开始新生活。
而分家的关键，在于村长王达康。
三块石村是个小村，村长王达康就是最大的“官”。分家立户，没有他这个一村之长点头盖章，去公社办手续，一切都是空谈。邹兰叫嚣着要去大队告状，最终也得经过王达康。
凭借着记忆，他避开村中的主路，沿着房屋的阴影，如同一个幽灵般，朝着村子中央、村长王达康家那几间相对齐整的砖瓦房摸去。
许愿没有犹豫，走到院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屋里的说话声停了。片刻，一个略显粗哑、带着警惕的声音响起：“谁啊？这么早？”
是王达康。
许愿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恭敬：“王叔，是我，许愿。有点事……想跟您说说。” 他刻意加重了“王叔”这个称呼，拉近一点关系。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门栓被拉开的声响。“吱呀”一声，院门开了一条缝。王德发那张方正的、带着庄稼人特有的黝黑和精明的脸露了出来，清晨的阳光照着屋里，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许愿。
王达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不耐烦：“许愿？天才微亮，你不在家待着，跑我这来干啥？” 他显然已经听说了下午许家那场闹剧的风声，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甚至有一丝驱赶的意味。
“王叔，” 许愿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我想分家。彻底分出来，单独立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却侧开了堵在门口的身体，朝屋里偏了偏头，声音低沉了许多：“……进来吧，小点声。”
许愿进屋后没有坐下。他就那样站着，腰板挺得笔直。
“哼！” 王德发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得轻巧！你爹许鹏还没死呢！你后妈邹兰那泼辣劲儿，你比我清楚！你以为来找我，我就能给你做主，把家分了？这是家务事！闹到公社去，也是清官难断！”
“家务事？” 许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声音却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王叔！是家务事！可这五年，我许愿在这个‘家’里，过的不是人的日子！是牲口的日子！”
许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屈辱和愤怒，“我二十岁！不是十岁！我挣的工分，是队里壮劳力的满工分！可我吃的是什么？是窝头咸菜，是刷锅水一样的稀粥！我穿的是什么？是补丁摞补丁的破布！王望呢？他十八了！还在念书，他吃白面馍，穿学生装！他的学费、书本费，哪一分不是从我挣的工分里抠出来的？！”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盯着王达康：“王叔，您是村长！您管着咱们村百十口子人！您摸着良心说，这公平吗？这合‘理’吗？我爹糊涂，被那女人拿捏住了！可我不能糊涂一辈子！再这么下去，我不是累死在地里，就是被他们榨干最后一滴血汗！分家！是我唯一的活路！”
“唉……” 王达康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愿子啊，你的难处，叔……多少知道点。” 他终于不再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腔调，“但是分家，不是儿戏。户口、口粮、住处，哪一样是好办的？你爹许鹏不点头，邹兰那个搅屎棍再一闹腾，公社那边也不会轻易盖章。”
许愿的心猛地一沉，但王达康话语里的松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立刻接口，姿态放得更低，语气却更加坚定：“王叔，我知道难！所以我没指望您立刻就给我办成！我只求您一件事：给我个机会！给我个证明我许愿离了他们，也能活、能活出个人样的机会！只要您肯在关键时候，帮我说句公道话，给我指条明路，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着许愿：“听说你住村东头那个破仓库了？那地方，夏天凑合，冬天能冻死人！不是长久之计。吃的……更是个大问题。队里的口粮是按人头分的，你现在还没分出来，口粮还在你爹那边，邹兰肯定卡着不给你。你这份心，叔也明白了。分家是大事，急不得。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自己得先立住脚。没个住处，没口吃的，啥都白搭。”
许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关键的“指点”要来了。
“这样吧，” 王达康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味道，“你爹那边，还有邹兰，我先帮你压一压，让他们别急着去公社闹。你呢，这两天，也别在村里晃悠，免得再生事端。后山老林子边儿上，还有村北头那个湖（小湖）……那地方，野物多，鱼也不少。你有的是力气，又年轻，去那边碰碰运气！弄到点东西，自己填肚子是其一，更重要的是……”
王达康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得让村里人看看，也让公社的人看看，你许愿，不是离了那个家就活不下去的废物！有了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再来说分家，才有点底气！懂吗？”
许愿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黑暗中点燃了两簇火焰！
“懂！王叔，我懂！” 他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王达康这番话，虽然没有明确承诺帮他分家，但已经给了他最需要的东西——时间和空间！更重要的是，指明了方向！去山里湖里，靠自己的双手搏食！这既是生存之道，更是积累谈判资本、展示能力的途径！
“多谢王叔指点！” 许愿深深鞠了一躬，发自内心的感激。主动上门换来了一个喘息之机和一个明确的奋斗方向，值了！
“行了，天快亮了，赶紧回吧。” 王达康挥挥手，重新恢复了那副威严的村长面孔，“记住，这两天低调点，别惹事。弄到东西……自己机灵点。”
“我明白，王叔！” 许愿再次躬身，抱起自己的行李卷，转身大步离开了王达康的家。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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