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赶了出来,正跪在冰冷的积水里,哆哆嗦嗦地举着手机,挨个给通讯录里的人打电话。
“喂,哥……能不能借我点钱……一万,不,五千也行……小莉要生了,我……我叫不到车,私立医院要押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雨声中支离破碎。
陈景明看着他,就像看到了无数个深夜里被账单和未来压得喘不过气的自己。
他走过去,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一千三百二十六块五毛——全都塞进了男人手里。
“不够……远远不够……”男人绝望地摇头。
陈景明猛地想起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全是水,划了好几次才解开锁。
他拨通了小芳的电话。
“小芳!我在浦东,有个孕妇破水了,情况紧急,社区医院不收!”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
电话那头的小芳没有一丝慌乱,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像一剂强心针:“景明哥你别慌!你现在听我说。孕妇还在楼里吗?让她平躺,把臀部垫高。流出来的羊水是什么颜色的?清亮的还是浑浊的?”
陈景明立刻跑回去,将小芳的话转达给那个丈夫,自己则冲上楼查看。
“是清亮的!”他对着手机喊。
“好!说明胎儿暂时没有缺氧。你去找干净的棉布或者毛巾,给她垫在身下,保持清洁,防止感染。我现在立刻联系市二院的同学,他们有绿色通道,我帮你协调床位!你稳住他们,千万别让她再走动了!”
挂掉电话,陈景明又立刻拨给了王强。
“强子,救命!老街巷,我这儿……”
“地址发我!我马上到!”王强只问了这一句,就挂了电话。
十五分钟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疯了似的冲开水浪,停在巷口。
王强跳下车,身后还跟着两个刚从工地被他拽来的兄弟。
他们没带别的,只扛来一床厚实的旧棉被和几根木方。
“担架!”王强吼了一声。
几个人七手八脚,用棉被和木方迅速搭成一个简易的担架。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孕妇抬上担架时,陈景明的手机又响了。
是小芳。
“景明哥,市二院床位协调好了!急诊科的张护士,你直接找她!救护车进不去你们那儿,你们想办法尽快出来!”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坚持住,我让护士提前把催产素和备用血浆都准备好!”
雨水顺着电线滴进手机的充电接口,发出“滋滋”的轻响。
陈景明却死死地攥着手机,滚烫的机身仿佛就是一根救命的绳索。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乡下,他同样这样攥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失足落水的妹妹。
那一次,他没能握住。
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湿漉漉的巷子里,像是在为这场狼藉的闹剧镀上一层虚伪的金色。
好消息是,孕妇母子平安。
坏消息是,马三爷在楼下大门上贴出了一张打印的最后通牒,红色的标题触目惊心:今晚六点前不清房,强拆队将机械进场,后果自负!
绝望的气氛,比昨夜的暴雨更令人窒息。
合租屋里,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者们,沉默地收拾着各自零碎的行李。
有人在为了一张带不走的床垫扼腕,有人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陈景明坐在湿漉漉的门槛上,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没有收拾东西,只是拿出了那个小小的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原件之声·第三辑》。
里面有梁山堂里,盲婆婆为寻找孙子而摇动的铜铃声;有黄土坬村,孩子们在镜头前天真烂漫的笑声;有李娟站在村口,清晰而冷静的演讲声;有故乡的麦田里,风吹过的沙沙声……当那台为“原件计划”服务器供电的柴油发电机熟悉的嗡鸣声响起时,陈景明浑身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垂头丧气、准备向命运投降的邻居。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人不是散沙,他们不是注定被碾碎的尘埃。
他们是和自己一样,被时代高速运转的列车甩出轨道,却依然在惯性中挣扎转动的齿轮。
每一个齿轮,都还有咬合的力量。
他关掉录音机,拨通了李娟的电话。
“李娟,帮我个忙。”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部署一场等待已久的战役,“帮我查一下我们这个片区,浦东老港镇,关于城中村改造的拆迁补偿标准,所有公开的文件。另外,想办法查一下这栋楼的房东,马三安,也就是马三爷,他家的房产登记信息和历史沿革。”
远在北京的李娟,立刻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样。
“出事了?”
“嗯,一场战争。”陈景明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轻声说,“一场不能输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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