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流像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了“智慧社区”系统的后台。
成千上万个来自“阳光里”的摄像头被唤醒,它们冰冷的玻璃眼球贪婪地捕捉着城中村里每一个活动的身影,将其转化为一串串奔涌的代码,汇入位于陆家嘴云端的庞大服务器。
陈景明坐在工位上,屏幕上滚动的实时日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瀑布,他仿佛能从中嗅到清晨油条摊的油烟味、垃圾中转站的酸腐味,以及……人的味道。
就在测试正式开始前的五分钟,他按照惯例检查最终版的参数配置文件,指尖在触碰到一行新代码时猛然一僵。
沈薇在昨夜凌晨两点提交了一次更新。
她悄无声息地将“衣着破损度”的风险权重,从原来的15%提升到了恐怖的35%。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底下还多出了一个全新的辅助模块——“方言口音识别”。
系统现在不仅会“看”,还会“听”。
那些带着浓重乡音的、不标准的普通话,都将被量化为一个个指向“低端”和“风险”的减分项。
他几乎是弹射般地站起来,快步冲到茶水间,沈薇正在那里用一台精密的胶囊咖啡机制作意式浓缩。
“沈经理,参数被修改了。”陈景明的声音有些干涩,“‘衣着破损度’权重太高,会造成大面积误判,还有那个‘方言’模块……”
沈薇头也没回,等待着咖啡液缓缓滴落。
她的声音和咖啡机运作的声响一样,平稳而缺乏温度:“这是客户的要求。”
“哪个客户?街道办吗?他们不可能提这种……”
“客户,”沈薇打断他,终于转过身,端着那杯小小的、漆黑的液体,目光像在审视一件有瑕疵的工具,“是那些愿意为‘安全’和‘整洁’付费的业主,是决定我们这个项目能否拿到二期款项的人。你需要理解,陈景明,我们服务的不是穷人,而是‘消除’穷人带来的‘观感问题’。你的任务是执行,不是质疑。”
她说完,与他擦肩而过,留下满室浓郁的、苦涩的香气。
那一瞬间,陈景明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抽干的无力感。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像一尊石像。
当晚,他挤上开往浦东郊区的地铁九号线。
车厢里塞满了和他一样疲惫的躯壳。
他看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件从优衣库买来的、被背包肩带勒出褶皱的“商务休闲”衬衫,苍白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憔悴,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井。
曾几何时,他以为穿上这身皮囊,就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穿着西装的稻草人,被风吹往不属于自己的田野。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薇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标签系统”在极度的精神压迫下,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沈薇的形象不再是简单的“冷漠”或“精英”,而是像细胞分裂般,从她头顶炸开无数细小的、重叠的半透明文字:
“怕——保姆会偷走我的洋娃娃,就像她偷走爸爸的目光一样。”
“信——任何过于靠近我的人,最终都会被夺走或背叛。”
“藏——爱是奢侈品,是债务,是随时会引爆的危险品。”
陈景明猛地睁开眼,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第一次窥见了那座冰山之下的巨大暗影。
原来驱动这台冷酷机器的,不是纯粹的恶,而是根植于童年创伤的恐惧。
沈薇不是在“消除”穷人,她是在消除一切可能让她“失去”的、不可控的因素。
那一夜,陈景明没有睡觉。
他没有再去尝试修改那个已经被沈薇锁死的参数文件。
他知道,正面的对抗毫无意义。
他要做的,是在这片钢铁铸就的逻辑森林里,埋下一颗属于自己的种子。
他打开了bug提交系统,开始撰写一份看似寻常的报告。
标题是“关于夜间低光照环境下图像噪点导致的行为识别误差优化建议”。
他详细地分析了问题,提出了解决方案,附上了几十页详尽的日志截图。
但在报告附件的日志文件尾部,他用一种几乎不可能被追踪的隐写术,嵌入了一小段加密的十六进制字符。
那不是一段可执行的代码,而是一条信息,一个被编码的祈愿。
如果用他编写的特定解码器去还原,那串字符会显现出这样一行伪代码:`如果家乡为真,则赋予尊严`。
如果家乡是真的,便赋予其尊严。
他将这份藏着“种子”的bug报告上传,同时,他将那个小小的解码器和一段说明文字,上传到了他命名为“原件计划”的加密云端。
并设置了一个触发条件:一旦“智慧社区”系统后台,在24小时内产生超过一千条针对60岁以上人群的“高危驱离”警报,这份包含解码器和指令含义的邮件,将自动发送给几个他早已搜集好的公益律师和深度调查记者的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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