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访的第一个家庭,是小舟家。
那个在群里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的单亲父亲不在,只有奶奶带着孩子。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小舟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眼下挂着两圈明显的青黑。
“这孩子,最近老是睡不踏实,”奶奶叹着气,给李娟倒了杯热水,“半夜总惊醒,喊着说梦见考试卷子没写完,老师要罚他。饭也吃得少了。”
第二家,第三家,情况大同小异。
孩子们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普遍出现了食欲下降、睡眠障碍、情绪烦躁的症状。
李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终于明白,那三万块的“研学费”只是冰山一角,真正致命的,是这场围猎在孩子们心里投下的巨大阴影。
她将这些情况反馈给了在乡镇卫生院当护士的朋友。
朋友听完,沉默了半晌,发来一张照片。
那是卫生院内部的一份数据统计表,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行字:近一个月,儿童心理健康咨询量,同比激增312%。
主要问题:学业焦虑、睡眠障碍。
照片底下,朋友又发来一张手写的病例便签,字迹潦草却有力:“主诉:爸妈总说我输了。诊断:不是病,是被吓大的。”
这行字像一根针,刺破了李娟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她将照片和自己的走访记录一同发给了陈景明。
桥洞机房里,陈景明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孩子们的症状、奶奶的叹息、护士的诊断——逐一导入他的“记忆云库”。
系统高速运转,冰冷的蓝色数据流在屏幕上交织、碰撞。
忽然,系统发出“滴”的一声轻响,自动匹配到了一段尘封的音频文件。
那是一段十年前,他在深圳做项目时,用“标签系统”被动记录下的一位女高管的自述录音,背景是凌晨三点的办公室键盘敲击声。
“我每天加班到凌晨,应酬喝到吐,就是为了让我女儿能上那个一年二十万的国际双语班……我以为我给了她最好的。可她上周在日记里写,妈妈是一台只会赚钱的机器,她现在见我就哭……”
女高管的声音和柳屯村奶奶的叹息,跨越十年时空,在陈景明的耳边重叠。
他瞬间明白了,这套收割焦虑的系统,早已在城市里演练了千百遍,如今,它只是换了一身“乡土”的皮囊,精准地扑向了他们这些刚刚尝到一点生活甜头,却又对阶层滑落充满恐惧的新一代农村父母。
几乎是同时,王强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声音压抑着一股即将爆发的怒火:“景明,我托我市里的兄弟打听了,那个‘启航未来’公司的底细,我操,比我想的还黑!”
王强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咋咋呼呼,反而多了一丝冷意:“他们CEO叫林振邦,你猜这孙子是哪儿人?隔壁县的!当年也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贫困生,全县的高考状元,靠着助学贷款和奖学金才爬上去的。他现在办公室里挂着一张全国重点小学的合作地图,上面标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像吸血鬼的战利品。”
王强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我那兄弟说,这人最恨的就是穷人想靠读书翻身。他自己爬上来了,转头就把梯子给烧了!”
“还有更绝的,”王强继续道,“我那个兄弟的装修公司,三年前正好承接过县实验小学的扩建工程。包工头亲口说的,学校要求所有教室都装双层隔音玻璃,但每条走廊的天花板里,都埋了隐藏式的麦克风!当时给的理由是‘用于教学质量评估和安全采集’!”
陈景明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数据养殖场主”——葛兰芝副校长头顶那个血红色的标签,此刻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烁。
隔音的教室,是为了将孩子们与外界隔绝,让他们只能听到老师和“精英教育”的声音。
而走廊的麦克风,则像一只只贪婪的耳朵,无时无刻不在采集着孩子们的言行,家长的谈吐,将这一切都转化为冰冷的数据。
就在这时,李娟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小杨老师的加密信息。
她冒险联系上了自己原来的班主任,那个因为这件事始终保持沉默的李老师。
电话里,李老师几度哽咽,声音破碎而绝望。
“我不想配合的……我真的不想……可葛副校长找我谈话,说这关系到学校的评级和我们每个人的绩效工资……她说,这是为了筛选出‘有远见、有格局’的家庭,进行‘精准资源倾斜’……我……我现在每天都要吃安眠药才能走进教室……”
在信息的最后,附着一张手机翻拍的照片,是一份文件的复印件,标题骇人听闻——《家长综合行为评估表》。
表格内容匪夷所思,详细记录着每个家长在微信群里的发言频次、对集体活动响应速度、缴费转账的及时性,甚至还有一栏“对孩子施压的言语模式分析”。
在表格的末尾,一行小字备注清晰无比:“本数据用于家庭教育投入风险建模与后期增值服务精准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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