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升糙米和一枚鸡蛋被刘远洋仔细地藏好，那点微不足道的收获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他心底持续漾开希望的涟漪。他知道自己走对了一步，但下一步必须更加如履薄冰。
豆芽的生长周期短，意味着很快就能进行下一轮“交易”。但他刻意压下了立刻开始的冲动。他需要让时间冲淡这第一次交易可能带来的细微波澜，也需要观察王石头和狗娃两家后续的反应。
这几天，他一边继续用那点可怜的豆子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小规模的豆芽生产，一边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完善院墙根下那个省柴灶上。他用更细腻的泥浆反复涂抹内壁，加固烟道，甚至尝试在灶膛内部用碎瓦片镶嵌，以期更耐烧。这些精细活计缓慢地消耗着他的时间和体力，却也让他对这项“土技术”掌握得越发纯熟。
刘小丫对新灶台的热爱与日俱增，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在院子里做饭，省下的柴火被她仔细地堆叠在屋檐下。她对哥哥弄出来的豆芽虽然依旧好奇，但见哥哥不愿多说，也就乖巧地不再多问，只是偶尔看着哥哥换水时，眼里会闪过与有荣焉的骄傲光芒。这个家，似乎因为哥哥摔了一跤后这些“古怪”的举动，悄然注入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活力。
这晚，月色晦暗，村子里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远远传来。刘远洋因为白天地修缮灶台有些疲惫，胸口旧伤隐隐作痛，正睡得不安稳，忽然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
那声音来自院墙外，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以及压得极低的交谈声。
他心中一凛，睡意瞬间全无。难道是有人发现了豆芽的事？或者是族长派人来探查？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桑皮纸的破洞向外望去。
月光黯淡，只能勉强看到两个模糊的黑影蹲在院墙的豁口处，正低声交谈着。
“……看清楚了？真比咱们的灶省柴？”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带着怀疑。
“爹，我偷偷看了两回了！远洋家那丫头这几天都在外头那怪灶上做饭，用的柴火明显少一大截！而且你看那烟，细细一缕，哪像咱家，一做饭跟失了火似的！”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急切地分辨道，听着有些耳熟。
刘远洋仔细辨认，那年轻的声音，似乎是住在村东头的刘根生，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以木匠手艺偶尔贴补家用的年轻汉子。那么那个年长的，应该就是他爹，老木匠刘福了。
他们……是在讨论他的省柴灶？
刘远洋的心提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这灶台太过显眼，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省柴是省柴，可那样子怪模怪样的，谁知道牢不牢靠？”刘福的声音依旧谨慎，“再说了，那是人家远洋自己弄的，咱们……”
“爹！”刘根生打断了他爹的话，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种手艺人对新技术的天然好奇，“我瞧着那结构有点意思！火好像在灶膛里打了个转才出来，锅底受热肯定匀实！咱们要是能弄明白……哪怕学个皮毛，改改咱家那个，一年得省下多少柴火？那能多砍多少木头做家伙什？”
墙外的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刘根生的话打动了他爹。柴火在这个时代是重要的能源，省柴就意味着节省劳力和时间，对于任何一户农家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刘远洋在窗内听得手心冒汗。他既希望这技术能传播出去，造福乡里（这或许能为他积累一些无形的声望），又害怕过早暴露自己，引来族长那边的猜忌和干涉。
“再看看，”良久，刘福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远洋那孩子……最近是有点不一样。先是认字，又是这怪灶……咱们别惹麻烦。等过些时日，找个由头，我去问问三叔公的意思。”
“问三叔公？”刘根生的声音里透出失望，“那得等到啥时候……”
“稳妥要紧！”刘福低声呵斥了一句，随后，墙外响起了两人渐渐远去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
刘远洋缓缓直起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后背惊出了一层细汗。
省柴灶，到底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而且注意到它的，是村里以手艺闻名的木匠父子。他们的眼光比普通农夫更毒辣，更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幸运的是，刘福性格谨慎，打算观望，甚至想通过族长。这给了他缓冲的时间。
但这也给他敲响了警钟。任何超出常规的“异常”，在这个封闭的宗族社会里，都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无比显眼。
他必须加快步伐了。在省柴灶和豆芽的秘密完全曝光之前，他需要积累更多的资本，或者找到更好的掩护。
他走到屋角，掀开厚布，看着木桶里那些白嫩鲜活的豆芽。在晦暗的月色下，它们仿佛散发着微弱的、属于生机与希望的光。
时间，变得愈发紧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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