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静静地蹲在了他的身旁。
那是一个女子。雨水打湿了她垂落的几缕鬓发,贴在白皙的颊边。她穿着一身样式简洁的青色衣裙,在泥泞的雨地里,裙裾却奇异地纤尘不染。她的面容沉静,如同古井深潭,不见波澜,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得惊人,此刻正低垂着,专注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洞穿一切的了然。
刑天浑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对上了那双眼睛。没有怜悯,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眼前这濒死的少年和垂危的妇人,不过是天地间再寻常不过的一景。她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莹白如玉,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轻轻搭在了刑天那被泥水和血污覆盖的、剧烈搏动着的颈侧脉搏上。
她的指尖落下,刑天左肩那混乱搏动的图腾骤然一缩!星图烙印的金色纹路猛地亮起一瞬,玉色流光随之躁动,而玄冥寒毒的幽蓝丝线则像被激怒的毒蛇般骤然绷紧、蔓延!一股冰冷、暴戾、混杂着凶煞之气的无形力量猛地从图腾处炸开,狠狠撞向女子搭在他颈侧的手指!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骨髓的震颤响起。女子搭在刑天颈侧的指尖,那莹白如玉的皮肤下,骤然浮现出一层极其细密、流转不息的淡金色符文!这符文如同活物般瞬间亮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精准地抵住了图腾爆发出的那股混乱冲击。
冲击的余波无声地扩散开来,刑天身下的泥水诡异地荡开一圈涟漪,几片枯叶被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女子搭脉的手指纹丝未动,甚至连衣袂都未曾飘起分毫。她眼中那古井无波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转瞬即逝。
她的目光,锐利如针,穿透刑天褴褛的衣衫,牢牢钉在他左肩那搏动着的诡异图腾之上。那复杂的纹路,混乱纠缠的力量,在她清澈的眼底清晰映照。
“好重的煞气…”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冰泉击石,在这隔绝了暴雨的狭小空间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刑天昏沉的意识上。
她的指尖并未离开刑天的脉搏,反而微微下压,一丝极其精纯、温润平和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悄然透过接触点,极其谨慎地探入刑天那如同被烈火与寒冰反复蹂躏的经脉之中。
这股暖流甫一进入,立刻引来了刑天体内狂暴力量更剧烈的反噬!血脉深处蛰伏的凶性发出无声的咆哮,九幽煞气如毒蛇缠绕,星图烙印的金辉试图吞噬,玉佩的玉色流光本能抗拒,而玄冥寒毒则如跗骨之蛆般缠绕而上!这股探入的力量,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引爆了刑天体内早已濒临崩溃的战场!
“唔!”刑天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洒在冰冷的泥地上,也溅上了女子素净的青色裙裾。左肩的图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三种力量疯狂冲突、撕扯,剧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翻滚的血色与黑暗。
就在这意识沉沦、痛苦达到顶峰的虚无深渊里,一个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抵达:
“…还有救。”
那声音像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星光,刺破了翻滚的血色与黑暗的混沌。刑天残存的最后一丝感知,仿佛被这声音牵引着,向上飘浮。他“看”到头顶那方素净的青色油纸伞,雨水在伞沿汇聚成晶莹的珠链,不断滴落,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伞面隔绝了滂沱的灰暗,构成一个脆弱却真实存在的庇护所。
伞沿垂落的雨帘之外,世界依旧被狂暴的雨幕笼罩。一道惨白的闪电再次撕裂铅灰色的天穹,短暂地照亮了远方。就在那被雨水模糊的天地交界处,玄幽山那庞大、沉凝、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黑色轮廓,在雷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狰狞而清晰。那是血仇的渊薮,是吞噬一切的阴影,是他挣扎至此唯一的目标。
庇护所内,是女子清冷的声音宣告着渺茫的生机;雨帘之外,是仇雠盘踞的巨影在雷光中森然显现。生与死,救赎与复仇,在这方寸之间,在这雨幕隔绝的两个世界里,形成了无比尖锐、令人窒息的对比。
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过刑天的意识堤坝。黑暗带着沉重的力量,温柔又冷酷地将他向下拖拽。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涣散的瞳孔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油纸伞边缘不断滴落的雨珠,以及雨帘之外,那道在闪电中若隐若现、如同命运烙印般的玄幽山巨影。
他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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