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药气氤氲升腾,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沉甸甸的草木芬芳,在草庐内弥漫开来,浓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刑天躺在铺着厚厚干草的竹榻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肩那方寸之地传来的、永无止境的搏动。那被淡金色符阵死死禁锢的图腾,像一颗被强行按入血肉的活物心脏,每一次收缩扩张,都带来冰与火、撕裂与重铸的酷刑。皮肤下的金、白、黑三色光芒,在符阵的网格下扭曲冲撞,每一次撞击都让那淡金色的光网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艰难地穿透药雾。草庐中央,巨大的青铜药鼎稳坐于地火口之上,鼎腹内药汤翻滚,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深褐色,不断蒸腾起带着奇异药香的白气。鼎旁,少年墨漓盘膝而坐,眉宇间凝着超越年龄的磐石般的沉静。他手中蒲扇不急不徐地扇动着,控制着地火舔舐鼎腹的节奏。那专注的姿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鼎中沸腾的药汤和他手中那把蒲扇。偶尔有药气凝聚的水珠顺着鼎壁滑落,滴在灼热的地火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小股白烟,墨漓的目光也仅仅是随之微微一动,便又回归到鼎内翻滚的药浪之中。
青衣女子——青蘅,静立榻前。她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疏离感,目光落在刑天左肩那搏动不休的符阵图腾上,如同审视一件即将投入熔炉的、性质奇特的矿石原料。那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能穿透皮肉,直视其中狂暴冲突的能量本源。
“时辰到了。”青蘅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墨漓闻声,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放下蒲扇,起身走到药鼎旁。鼎盖早已移开,浓烈的药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机。墨漓取过一只粗陶大碗,用长柄木勺舀起鼎中滚沸的药汤。深褐色的药液粘稠如融化的琥珀,在勺中拉出细长的丝线,散发出更加浓郁、甚至有些刺鼻的奇异药香。他端着那碗仿佛蕴藏着大地精魄的药汤,稳稳地走到榻前,动作精准得如同丈量过千百遍。
“喝下去。”青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目光从图腾转向刑天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三才固元汤’,引天地人三才之气,固本培元,调和阴阳。是你此刻唯一的生机。”
刑天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炭块。他勉强抬起尚能活动的右臂,指尖触碰到粗陶碗壁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温热感顺着指尖蔓延,竟短暂地压过了左肩那无休止的剧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虑,他猛地捧起碗,滚烫的药液灼烧着唇舌和喉咙,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与辛辣,如同岩浆般滚入腹中。
轰!
药力在腹中炸开,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沉重、磅礴、沛然莫御的洪流!这股洪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带着大地般的浑厚与草木勃发的生机,蛮横地冲向他左肩那处风暴的核心!
仿佛滚油泼进了烧红的铁锅。
“呃啊——!”
刑天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惨嚎。左肩那被符阵禁锢的图腾,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金辉、玉魄、玄冥死气,这三股原本在符阵压制下相互绞杀的力量,被这股外来的、磅礴的“三才”药力彻底点燃、引爆!
禁锢的符阵瞬间被冲击得光芒乱闪,淡金色的网格剧烈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呻吟!皮肤下,金、白、黑三色光芒不再是相互冲撞,而是彻底狂暴,如同三条被激怒的太古凶龙,疯狂地撕扯着那层薄薄的符阵光网,更疯狂地撕扯着刑天肩胛的每一寸血肉、骨骼、经络!
剧痛!超越了之前任何一次的总和!那不是一种痛,而是无数种酷刑同时加身。冰寒蚀骨,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成粉末;灼热焚身,如同被投入永不熄灭的熔炉;撕裂感无处不在,肌肉纤维、神经末梢、甚至骨髓深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血管在皮肤下狰狞地暴凸,呈现出诡异的金、白、黑三色,如同无数条毒蛇在皮下疯狂扭动、噬咬。鲜血不再是流淌,而是从毛孔、从口鼻、甚至从眼角被那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挤压、喷射出来!黑血带着冰渣,红血裹着金芒,白气森森……一片混乱污秽。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竹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仿佛随时会散架。意识被无边的痛苦彻底淹没、撕碎,沉入一片只有纯粹折磨的混沌深渊。视野里只剩下疯狂闪烁的三色光芒和符阵濒临崩溃的刺眼金线。
“师父!”墨漓失声惊呼,那张沉静如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是惊骇,更是难以置信。他猛地看向青蘅,眼神中充满了疑问——这药汤,究竟是救命,还是催命?
青蘅依旧静立,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她凝视着刑天左肩那即将彻底崩溃的符阵,以及其中狂暴到足以瞬间摧毁这具残破躯体的能量风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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