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王妃沈璃疏“暴毙”的消息,像一滴墨……悄无声息地落入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池水里,晕开了一圈极淡的涟漪,随即便被无数更迭的新鲜事……彻底覆盖。
权贵府邸的后宅,女人的生死,本就如庭院里花开花落,除了自家人,鲜少有人会真正挂在心上。更何况,这位凛王妃早已失宠,是个人尽皆知的笑话。她的死,在许多人看来,不过是为那位风头正盛的沈二小姐,腾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三日后的午后,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京城的上空,仿佛一场酝酿已久的风雨……即将降临。
凛王府的后门,那扇平日里只走采买下人和污秽之物的角门,“吱呀”一声,被两个小厮,带着一脸毫不掩饰的嫌恶,用力推开。
一口薄得仿佛一碰就会碎的劣质木棺,被草草地抬了出来。没有描金,没有雕花,甚至连边角处,都还带着未曾刨干净的木刺。
没有哀乐,没有仪仗,没有哭丧的队伍,甚至……连一块能遮住棺木,为死者保留最后体面的白布都没有。
那口薄棺,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像一件被主人随意丢弃的、破败的旧家具。
街角,远远地聚拢了一些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不敢靠近,只敢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对着那扇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快看,出来了!那就是那位凛王妃的棺材吧?”
“啧啧,真是可怜见的。想当初,这位王妃十里红妆嫁入王府,那场面,半个京城都轰动了。这才几年功夫,竟落得如此下场,连个体面的葬仪都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叹息着摇头。
旁边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立刻“呸”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懂什么!我听我那在王府当差的远房表亲说,是这位王妃心肠歹毒,善妒成性,竟敢谋害王爷新纳的宠妾,就是那位沈丞相家的二小姐!王爷这是龙颜大怒,厌弃了她!”
“没错没错!”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立刻凑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表姐的姨母,就在王府的后厨当差。她说,这王妃死状极惨,七窍流血,浑身都发紫了,怕是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瘟病!王爷这是怕晦气,才下令,赶紧从后门抬出去,扔到乱葬岗处理掉呢!”
“活该!一个占着王妃之位,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的母鸡,还敢跟人家沈二小姐争宠?早就该给人家挪位置了!”
污言秽语,像一把把钝刀,割在那些曾经忠于沈璃疏,此刻却只能跪在不远处,被王府侍卫死死拦住的仆人心里。
大丫鬟春桃,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她的额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磕出了一片青紫的血痕。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的王妃,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她会医术,会为受伤的下人,亲自包扎伤口;她会算账,会悄悄地,给那些家中有困难的仆妇,涨上几分月钱;她甚至会因为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而念叨上半天。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谋害他人?
一定是沈语柔那个毒妇!是她构陷王妃!是王爷,眼瞎心盲,偏听偏信!
“王妃!我的王妃啊!”春桃凄厉地哭喊着,试图冲破侍卫的阻拦,去摸一摸那口冰冷的棺木,却被侍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倒在地。
她的悲愤,她的忠诚,在这座巨大的、冷漠的京城里,渺小得,如同一粒随时会被碾碎的尘埃。
而此刻,凛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同样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
顾临渊负手立于窗前,隔着重重庭院,遥遥地,看着那口薄棺,被两个衣衫褴褛的仵作,吃力地抬上了一辆吱嘎作响的板车。那板车,简陋得,甚至还不如乡下农人用来拉货的牛车。
他的心,毫无征兆地,空了一下。
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牵连了三年的线,在那一刻,被永远地,干脆地,扯断了。
他微微蹙眉,将这丝突如其来的、让他感到陌生的情绪,归结为烦躁。
这三日,他过得,并不顺心。
沈璃疏一死,他才惊觉,整个凛王府的运转,竟陷入了一片混乱。
昨日,管家呈上账本,他第一次耐着性子翻看,却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和数字,在他眼里,如同天书。他斥责了几个账房先生,却只换来了他们更加战战兢兢的、漏洞百出的汇报。
今日一早,兵部传来消息,询问他允诺的、追加给北境的那批皮草,何时能到位。他这才想起,此事一直是沈璃疏在经手。可当他派人去库房清点时,却发现,库房的钥匙,竟不知被她藏在了何处。几十间库房,上百把钥匙,竟无一人能分清。
就连下个月,几位朝中重臣的生辰贺礼,都无人打理。他这才意识到,那些他从不屑于过问的、属于后宅妇人的琐事,竟与他的前朝大业,联系得如此紧密。
他第一次发现,那个被他视若无睹的女人,就像空气一般,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地,支撑着他所有的体面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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