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以北五十里,废弃的“熊猫浩特”驿站。残破的土墙在如刀寒风中瑟瑟发抖,半截写着蒙汉双语的“浩特”(城镇)匾额斜挂在摇摇欲坠的门楼上,被风刮得吱呀作响,如同垂死者的呻吟。驿站中央那片相对完好的夯土广场,此刻成了顾西风最后的赌桌。
他站在残破的望楼阴影里,裹着沾满雪沫的灰狼皮大氅,脸色比脚下的冻土还要惨白。远处地平线上,一道由无数火把组成的、扭曲跳动的猩红火线,正如同溃烂的伤口,在漆黑的雪原上迅速蔓延、逼近!那是他压上全部身家、如同输红眼的赌徒般搜刮拼凑起来的最后力量——近五千名被“羊毛期货”套牢、又被恐惧和贪婪彻底扭曲的部落叛军和亡命马贼!
他们举着火把,挥舞着弯刀和骨朵,发出意义不明的、充满暴戾和绝望的嘶吼,汇成一股毁灭的洪流,朝着驿站方向碾压而来!大地在无数马蹄的践踏下呻吟、震颤!积雪被踢飞,露出下面冻得死硬的泥土。
“李拾…贺人龙…还有那该死的铁疙瘩…” 顾西风的声音如同毒蛇在冰面滑行,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今夜…要么用你们的血和铁,洗刷我的耻辱!要么…就让这五千条亡魂,为我的野心陪葬!进攻——!!!”
凄厉的骨哨声再次撕裂夜空!这一次,是总攻!
“嗷嗷嗷——!”
“杀进去!抢粮!抢茶!”
“烧了那铁疙瘩!”
叛军的嘶吼瞬间拔高到顶点!如同决堤的黑色岩浆,疯狂地涌向驿站那低矮残破的土墙!跑在最前面的骑兵,甚至能看清土墙上那几个稀疏人影惊恐的脸!
驿站内,气氛却如同暴风眼中心,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驿站中央那条早已废弃、覆满冰雪的铁轨上,朔方城那台威名赫赫、却也伤痕累累的“铁龙一号”蒸汽机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安静地匍匐着。巨大的烟囱里,只有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白汽袅袅升起,仿佛已经力竭。
机车顶部,经过粗暴改造的平台上,一门体型修长、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佛郎机后膛子母炮,正如同巨兽的獠牙,沉默地指向驿站大门的方向。炮身被粗大的铁链和齿轮机构固定在旋转炮座上,炮口黑洞洞的,吞噬着惨淡的月光。
炮位旁,蒯祥佝偻着腰,那张被炉火熏燎得如同老树皮的脸上,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他布满老茧、沾满油污的双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冰冷的炮身上飞快地操作着。检查炮闩闭气环,调整俯仰齿轮的咬合度,最后,他猛地拉开沉重的后膛炮闩!
“咔嚓!”
金属摩擦的脆响在寒风中格外清晰!炮膛内壁反射着幽冷的微光。
“填葡萄弹!” 蒯祥的吼声嘶哑却如同炸雷,瞬间点燃了周围的空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叛军前锋,浑浊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工匠面对终极造物时的亢奋和决绝!“快!给老子塞满!让这帮杂碎尝尝铁葡萄的滋味!”
两个同样被油污和汗水糊了满脸的壮硕炮手,立刻扛起一个沉重的、散发着浓烈铁腥味的木箱。箱盖掀开,里面不是炮弹,而是密密麻麻、堆积如山、每一颗都有婴儿拳头大小的——浑圆铁珠!这就是让骑兵闻风丧胆的“葡萄弹”!专为近距离收割生命而生的死神镰刀!
“哗啦啦——!”
铁珠如同黑色的瀑布,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被倾倒入黑洞洞的炮膛!撞击着金属内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地狱磨盘碾动骨头的声响!沉重的炮身似乎都因为这死亡的填充而微微下沉!
“闭闩!!” 蒯祥再次嘶吼!炮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动沉重的炮闩杠杆!
“哐当!”
炮闩重重合拢!将死亡的铁雨死死锁在膛内!
蒯祥枯瘦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炮尾的击发拉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简陋的机械瞄准具,死死锁定着已经冲到驿站破败大门前、面目狰狞可见、甚至能闻到马匹汗臭和体味的叛军先锋!距离…不到五十丈!
「铁龙装弹!死神上膛!」
「葡萄弹!骑兵克星!顾西风的马队要变饺子馅了!」
「蒸汽朋克巨炮!蒯大爷稳啊!」
“来吧!杂碎们!” 蒯祥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扭曲,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扳动了击发拉杆!
“嗤——!” (引信急速燃烧声)
“轰——!!!!!!”
平地惊雷!不!是来自钢铁巨兽腹腔的终极咆哮!
佛郎机炮那修长的炮管猛地向后剧烈一缩!炮口瞬间喷吐出长达数丈、如同地狱熔岩般刺眼灼目的巨大橘红色火球!狂暴的气浪以炮口为中心,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环状炸开!卷起地面的积雪、泥土、碎石,形成一圈毁灭的烟尘风暴!
与此同时,炮口喷出的烈焰,如同黑暗中的探照灯,将驿站门前那片区域,连同冲在最前面那些叛军骑兵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面孔,瞬间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远处望楼上顾西风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惨白如纸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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