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铜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站在回春堂门口,清晨灰白的光线笼罩着她佝偻的身形。
她回头望了一眼内室紧闭的门板,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挣扎与恐惧。
告状?
去县衙?
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陈小哥……那个为替她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子出头、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年轻人,那双烧得滚烫、却异常清醒的眼睛,那句斩钉截铁的‘击鼓鸣冤’,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罢了!”王氏猛地一跺脚,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陈小哥是为我遭的难!老婆子这条贱命,豁出去撞死在那鸣冤鼓上,也得替他、替自个儿讨个说法!”
她最后看了一眼回春堂的招牌,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将铜板死死按在掌心。
转身,朝着镇东通往县城的大路,一步一顿,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决绝地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积年的恐惧之上,却也踏在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火光之上。
栖霞镇离县城并不算太远,但对一个年迈体衰、心神俱疲的老妇而言,这几十里路如同天堑。
她走得极慢,脚上的破旧布鞋早已被露水和尘土浸透,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子。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心脏。
张家在县衙的靠山钱主簿,那是栖霞镇人尽皆知的“活阎王”,落到他手里……
王氏不敢再想下去。
可陈小哥倒卧在张家门前那满身血污的景象,又反复刺痛着她的神经。
这口气,咽不下去!
走走停停,直到日头偏西,王氏才终于望见了青州县城那斑驳的城墙和高耸的城门楼。
城门口熙熙攘攘,进出的车马行人带起阵阵烟尘。
王氏缩了缩脖子,将破旧的衣襟裹得更紧,像一滴即将融入浑浊河流的水珠,随着人流,怯生生地挤进了城门洞的阴影里。
县衙坐落在城西。
黑漆漆的大门紧闭,门前空地上立着一面蒙尘的巨大鸣冤鼓,鼓架旁蹲着两个穿着皂隶号衣、抱着水火棍、昏昏欲睡的差役。
门前石阶冰冷,石狮子呲牙咧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森严和冷漠。
王氏站在街角,远远望着那面鼓,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枚被捂得温热的铜板。
“击鼓……鸣冤……”陈策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孤注一掷。
她不再犹豫,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径直朝着那面象征着一线希望、更可能通往万丈深渊的鸣冤鼓走去。
一步,两步……离那面鼓越来越近。
两个打盹的差役似乎被脚步声惊动,其中一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这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婆子,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又阖上了眼。
另一个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
王氏走到鼓架下,仰头看着那面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鼓。
鼓槌就挂在旁边。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抓住了那根比她手腕还粗的鼓槌。
木头冰冷坚硬,沉重得几乎让她拿不稳。
“咚!”
一声闷响,并不响亮,甚至带着点怯懦,在县衙前的空地上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只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两个差役猛地惊醒,其中一个不耐烦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瞎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王氏吓得手一抖,鼓槌差点脱手。
她死死抓住,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抡起鼓槌,狠狠砸向鼓面!
“咚——!!!”
这一次,沉闷而巨大的声响猛然炸开!
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县衙前的死寂!
鼓声带着一种老妇孤注一掷的悲愤,远远地传了出去。
街对面店铺里有人探出头来张望,路过的行人也纷纷驻足,惊疑不定地看向县衙门口。
“反了你了!”刚才吼叫的差役大怒,抄起水火棍就冲了过来,“哪来的老乞婆!敢惊扰衙门清净!找死!”棍影带着风声,朝着王氏瘦弱的肩头就砸了下去!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闭紧双眼,身体缩成一团,等待着那剧痛的降临。
“住手!”
一声清喝从衙门侧门方向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差役的棍子硬生生停在半空,离王氏的肩膀只有寸许。
他愕然回头。
只见侧门处快步走出一个身着青色吏员长衫、头戴方巾、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文士。
此人面容清癯,三绺长须,目光沉静,步履从容,正是青州县衙的刑名师爷——
吴文远。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文吏。
吴师爷扫了一眼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王氏,又冷冷地看向那个举着棍子的差役:“刘三儿,衙门重地,谁给你的胆子对告状老妇动辄棍棒相加?《大楚律》里‘老幼击鼓不得鞭笞’的条文,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叫刘三儿的差役脸色一白,慌忙放下棍子,垂手躬身:“吴……吴师爷息怒!小的……小的一时情急,看这老婆子……”
“闭嘴!”吴师爷打断他,声音不高,却让刘三儿浑身一颤,再不敢言语。
吴师爷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在王氏身上,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平和:“这位老人家,不必惊慌。有何冤屈,起身回话。县尊大人正在堂上理事,你这鼓声,他已然听见了。”
王氏惊魂未定,浑身抖得像筛糠,在另一个差役不耐烦的拉扯下,才勉强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
她低着头,不敢看吴师爷的眼睛,只是死死攥着衣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文远也不催促,静静等着。
他锐利的目光却早已不动声色地将王氏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破旧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沾满泥泞的鞋,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惊惶和绝望。
这绝不是寻常的市井纠纷。
他心中微动,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王氏紧握的右手,那指缝间似乎透出一点金属的微光。
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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