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夜。
碎琼乱玉自铅灰色的天幕倾泻而下,将雕梁画栋的靖安侯府裹成一片死寂的素白。前院隐隐传来祭灶的喧闹与暖融融的肉食香气,丝竹管弦隔着重重院落,被呼啸的北风撕扯成断续的呜咽。而这富丽囚笼最深处的荒僻祠堂外,只有风雪在咆哮。
青石板阶沿下,一道单薄身影几乎被积雪掩埋。
苏渺赤着双脚跪在没过脚踝的雪泥里,上身只一件洗得发硬的麻布单衣,冻得乌青的十指死死攥着一支秃笔,正一笔一划在摊开的素麻布上抄写《孝经》。墨是掺了冰碴的劣墨,落在湿冷的布面上,洇开团团污浊的灰黑,像极了此刻他眼中摇摇欲坠的天穹。刺骨寒意化作无数细针,穿透皮肉,直往骨髓里钻。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引得腕骨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轻响。
“孽障!跪直了!” 尖利的呵斥穿透风雪。
一个裹着厚实羊羔皮袄的管事婆子抄手站在廊下避风处,三角眼淬了毒般剐着雪地里的人,“夫人说了,今日抄不完十卷,这祠堂门,你休想进!”
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又被苏渺死死咽下。他挺直嶙峋的脊背,冻裂的唇抿成一线,继续运笔。指尖早已麻木,字迹歪斜如鬼画符。这《孝经》,他已在这风雪中抄了整整三日。从嫡母林氏厉声斥责他“心不诚”、“字不正”开始,御寒的旧袄便被剥去,暖手的炭盆也被踢翻。
“克死生母的灾星,也配用火?” 林氏当时那淬着冰碴的冷笑,此刻仍在他耳畔回荡。
生母…那个在记忆里只剩下一抹模糊暖黄身影和清苦药香的女人,是他在这深宅里唯一的原罪。
吱呀——
沉重的祠堂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带出里头陈旧木料与浓重香烛混合的沉闷气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缩着脖子,端着一碗几乎看不到热气的稀粥,脚步蹒跚地踏进风雪里。
“三…三少爷…” 老仆陈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忍,飞快地将破碗塞到苏渺僵直的手边,“快…快趁还有一丝热乎气…”
廊下的管事婆子立时吊高了嗓门:“老陈头!你活腻歪了?敢给这灾星送吃食?滚回来!”
陈叔浑身一颤,浑浊的老眼看了一眼苏渺冻得青紫的脸,终是喏喏地退了回去,门缝合拢前,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苏渺没有碰那碗冰凉的粥。
他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着细碎冰晶,遮住了眸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他颤抖着抬起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探入单衣最里层,摸索到一块坚硬冰凉的物件——一枚边缘圆润温厚的古旧玉佩。触手生温的奇异暖意,是这无边酷寒里唯一的慰藉。玉佩样式古朴,刻着模糊的、似云似星的纹路,据说是他那早逝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熟悉而微凸的纹路,汲取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仿佛能借此触碰到那个早已消散在记忆尘埃里的温柔轮廓。
“呵,还有闲心玩赏物件?” 刻薄的女声裹挟着环佩叮当的脆响自身后传来。
苏渺脊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猛地将玉佩塞回衣襟深处,迅速抓起那支秃笔,头埋得更低。冰冷的雪沫被沉重的靴子踢起,溅在他脸上。
嫡母林氏裹着一身华贵耀目的银狐裘,扶着贴身大丫鬟的手,如一团移动的锦绣云霞,居高临下地停在他面前。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悲悯又严厉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刮过苏渺冻僵的身体,落在他身前抄写的麻布上。
“《孝经》抄得如何了?” 林氏的声音温婉,却字字淬冰,“小年夜祭祖在即,你这身上带着晦气的,若心不够诚,惊扰了祖宗英灵,侯爷怪罪下来,连我也保不住你。”
“回…夫人…” 苏渺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摩擦,“已…已抄至第九卷…”
“第九卷?” 林氏眉梢微挑,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随意一指,“拿来我瞧瞧。若还是前日那般鬼画符,今日这祠堂,你也别想靠近半步。”
管事婆子立刻小跑上前,粗暴地一把扯过苏渺身前那卷抄到一半的麻布,谄媚地双手捧给林氏。
林氏漫不经心地展开,目光扫过那被雪水、墨渍和点点暗红血污晕染得狼藉不堪的字迹。她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那抹虚假的笑意缓缓加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这字…” 她拖长了调子,指尖在麻布上一点暗红处重重划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不是墨迹!这是血!苏渺!你好大的胆子!”
苏渺猛地抬头,冻得发青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与惊愕:“血?”
“还敢狡辩!” 林氏厉声叱道,将手中麻布狠狠摔在苏渺脸上!粗糙的布边刮过他开裂的脸颊,带起一阵刺痛。“你自己看!这经文之上,竟敢以血书符!这是何等阴邪歹毒的诅咒之术!”
“什么?” 苏渺下意识抓住那冰冷的麻布,目光落在林氏指尖划过的地方——那是他昨日咳血时,一滴不慎溅落的暗红,洇在“父母在,不远游”的“游”字旁,晕开一小团不规则的红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公子他总在被团宠请大家收藏:(m.x33yq.org)公子他总在被团宠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