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吼一声,手中的尖刀,干净利落地捅进了肥猪的心脏,滚烫的猪血,“噗”的一下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脸。
那股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像是一把火,瞬间点燃了他心底所有的焦躁和不甘。
杀猪,成了一场狂欢。
许多连队的兵,开完动员会,都自发地跑了过来。没有了往日的纪律约束,大家围在猪圈周围,看着炊事员们给猪开膛破肚,大声地叫好,起哄。那不是残忍,而是一种战前情绪的集体宣泄。
恐惧、兴奋、对未知的迷茫,都需要一个出口。而此刻,这血淋淋的场面,这震天的嚎叫,正好成了最好的宣泄方式。
方俊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他回到宿舍,从床下拖出自己的战备物资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在床单上。
他从枪架上取下那杆56式半自动步枪,他把枪拆成一堆零件,用浸了枪油的棉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个部件。枪管、机匣、扳机组……每一个地方,都擦得油光锃亮。这是他的第二生命,比媳妇儿还亲。
62式军用望远镜,他用专用的擦镜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镜片,对着灯光,反复检查,确保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和指纹。在战场上,这双“眼睛”,决定了他和战友们的生死。
地图、指北针、测距仪……他一样一样地检查,整理,再一样一样地放回原位。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沉稳。这种近乎于仪式般的准备工作,让他那颗因为战争而躁动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整个宿舍,都处在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中。隔壁,有人在大声唱着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临行喝妈一碗酒”,跑调跑到了姥姥家;楼下,有人在高声背诵着毛主席语录,给自己鼓劲。空气中,充满了荷尔蒙和硝烟混合的味道。
“方俊!”
宿舍门口,连队里的文书老陈探进头来。他手里拿着一叠信纸和信封。
“营里刚下的通知,仗打完了再寄家信不现实。让咱们现在就写,写好了,统一交到营部保管。如果我们……回不来了,这信,就是咱们留给家里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老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把信纸和信封放在方俊的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出去了。
遗书。
方俊看着那几张洁白的信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给谁写?
给上海的父母。告诉他们,儿子不孝,没能在身边尽孝,但儿子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们会为我骄傲的。
还要给谁写?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一张,是陕北黄土坡上,那个扎着红头巾,有着一双黑亮大眼睛的李秀莲。她泼辣,她坚韧,她像一团火。他该对她说些什么?说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还是说,忘了我,找个好人嫁了吧?
另一张,是营部的卫生员,那个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笑起来像春风一样的杨岚。她给了他两颗大白兔奶糖,那甜味,似乎现在还留在嘴里。他又能对她说些什么?感谢她的关心?还是……
方俊的心,彻底乱了。他拿起笔,对着信纸,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而此时的王卫国,却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用杀猪的滚烫热水,把自己的脸和手都洗了一遍,身上的猪粪味,被浓烈的血腥味彻底掩盖。他把杀猪刀往案板上一插,对炊事班长老钱说:“老钱,剩下的活儿你们干,我去找教导员有点事。”
老钱正忙着指挥人卸猪腿,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快去快回,一会儿肉炖好了,少不了你那份!”
王卫国没回话,转身就走。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朝着营部部教导员办公室走去。他的脚步,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重,又异常坚定。
他想得很清楚。
方俊是要上战场的,是在最前沿,玩命的。他一个喂猪的,凭什么留在后方安安稳稳地看家?
从陕北那个山沟沟里出来,他就认准了一个理:方俊是文化人,是“先生”,是他的主心骨。方俊在哪儿,他王卫国就得在哪儿。当年在山洪爆发时,是方俊先伸的手将他从洪水里拉上来;后来在新兵连,也是方俊帮他摆平了多少麻烦事,还给他起了“王卫国”这个响亮的名字。
这份情,比亲兄弟还亲!
现在,兄弟要去拼命了,他这个好兄弟能眼睁睁看着?
不行!绝对不行!
他听说了,饲养班属于留守单位,仗打起来,他们这种非战斗人员,是要被留下的。
他不能被留下!
他宁可去炊事班,跟着部队走,哪怕是去当个火头军,也比窝在后方强!起码,离方俊近一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还能……
王卫国不敢再往下想。他攥紧的拳头,嘎嘣直响。
他走到营部,看着教导员办公室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就算是跪下磕头,他也要求教导员,把他调到参战部队里去!
他,王卫国,要去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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