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一边吃,一边用浓重的东北口音跟我唠嗑。
“现在这油价,一天一个价,妈的,挣的钱全给加油站了。”
“我那老婆子,天天在家叨叨,嫌我挣得少,不够她打麻将输的。”
城市里喧闹的汽车鸣笛声,工地上的电钻声,混着师傅的抱怨,此刻在我听来,却像一首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交响乐。
“小礼啊。”
师傅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又点上了一根烟,眯着眼睛看我。
“看你白白净净的,细皮嫩肉,以前是干啥的啊?不像个干力气活儿的。”
我把饭盒里最后一粒米都刮进嘴里,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啊,以前是搞金融的。”
“管着好几个亿的项目呢。”
王师傅听完,先是一愣,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嘴里的烟灰都掉在了裤子上。
“哈哈哈哈!你就吹吧!”
他指着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要是管几个亿,还能来跟我抢这盒饭吃?你小子,真他妈逗!”
我也笑了。
是啊,我他妈的也觉得自己真逗。
一个管过几个亿项目的人,现在,为了这一百五的工钱,累得跟条死狗一样。
可我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吃着嘴里没啥滋味的盒饭,心里头,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我知道,我那皇帝一样荒唐的前半生,结束了。
我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为了生活而奔波的,堂堂正正的“人”。
我的人生,好像才刚刚开始。
晚上回到家,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我脱下那身被汗水浸透、散发着浓重汗臭味的工装,准备去洗个澡。
两个孩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像两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刚出生的女儿被小静抱着,也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
大儿子昂着头,看着我,忽然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爸爸,你身上好臭呀!”
他稚嫩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我听了,心里一颤。
换做以前,我可能会觉得羞耻,觉得丢人。
但现在,我没有。
我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在他肉嘟嘟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这是爸爸努力工作的味道。”
我笑着说,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香着呢!”
儿子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抱着儿子,抬头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小雅和小静。
她们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欣慰,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叫做“骄傲”的东西。
那一刻,我觉得,我这一身的臭汗,比世界上任何一款顶级的香水,都他妈的让我骄傲。
夜深了。
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在心里,对我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的“老板”,开始了我第一天的述职报告。
“爷,我这第一份工,干完了。”
“累,是真他妈的累。”
“可这心里头,亮堂。”
“我这第三本书的开头,有了。”
“就叫——《我当送货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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