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米拉山那个鬼门关滚下来,我的解放J6就跟一头刚放了血的牛,走得有气无力,但总归是往下走了。
我也是。
海拔每往下掉一百米,我脑子里那把老虎钳就松一扣。
等车开到海拔四千米以下,那把钳子,好像是让高原的风给吹锈了,彻底松开了。
脑袋不疼了。
心脏也不在我胸腔里开摇滚派对了。
我摇下车窗,一股子带着潮气的,混着牛粪和青草味道的风灌了进来。
我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
那口气,不甜,有点呛。
但吸进肺里,我那两个跟破风箱一样拉扯了半天的肺叶子,舒坦了。
我感觉,我活过来了。
不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就是一种,身体重新变回了自个儿的,踏实感。
路,顺着一条河谷,一直往前延伸。
那条河,就是拉萨河。
河水不清亮,带着点从上游冲下来的,淡淡的土黄色。
但它流得不急。
慢悠悠的,懒洋洋的,在宽阔的河谷里,晒着太阳。
我开着车,精神有点恍惚。
我这一道,眼睛都快被晃瞎了。
不是雪山的白,就是戈壁的黄,再不就是石头的灰。
看久了,你都觉得这世界,本来就没别的颜色。
就在我眼睛都快对颜色这玩意儿麻木的时候。
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一抹绿色。
就在河边。
一开始,就是星星点点的,几棵。
那绿色,很淡,很嫩。
像是谁不小心,把一点绿颜料,滴在了这片巨大的,土黄色的画布上。
我以为我眼花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
那抹绿色,还在。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
那星星点点的绿色,开始连成片。
一排排的,柳树。
树不高,也不粗。
树枝,细细的,软软的,垂下来,快要碰到水面。
阳光,透过柳树的叶子,洒在地上,变成一片片晃动的,碎金子。
我他妈的,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我的解放J6,发出一声疲惫的抗议。
我没管它。
我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站在路边,就那么直勾勾地,瞅着河边那片柳树林。
我瞅着那片,我快一个月没见过的,鲜活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绿色。
那不是一片绿。
那是一根针,一根沾着麻药的针,一下子扎进了我熬得通红的眼球里。
先是一麻,然后一股子酸劲儿,从眼眶子直接冲到我后脑勺。
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不是哭。
就是控制不住。
我一个快四十的东北老爷们,在西藏的马路边上,看着几棵破柳树,流眼泪。
这事儿要是说出去,我那帮狐朋狗友能笑我一年。
可我不在乎。
我就是觉得,那片绿色,亲。
比我这一路看过的所有雪山、湖泊、经幡,都他-妈-亲。
雪山,那是神仙待的地方,太高,太冷,你得仰着头看,心里发虚。
湖,那是龙王爷住的地方,太深,太静,你看一眼,魂儿都容易被勾走。
这柳树不一样。
柳树,是人待的地方长的玩意儿。
我们东北老家,房前屋后,河边沟沿,到处都是。
春天,它长那种白色的柳絮,风一吹,跟下雪似的,我小时候没少因为这玩意儿过敏,让我妈拿笤帚疙瘩揍。
夏天,几个老头儿,就搬个马扎,坐在柳树底下,下棋,吹牛逼,一待就是一下午。
这玩意儿,它不值钱,也没啥大用。
但它有人味儿。
有那种,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人间的烟火味儿。
我看见了绿,我就知道,我这趟荒野求生,快到头了。
我从一个神仙和魔鬼共存的世界,回来了。
回到了一个,人能活的地方。
我沿着路边,往前走了几步。
不远处的柳树林边上,有个老头儿。
是个藏族老头儿。
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深蓝色的藏袍,戴着一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毡帽。
他很老了,腰弯得,跟一张弓似的。
脸上的褶子,比我这趟路过的山沟都多。
他手里,拿着一把长柄的剪子,正在慢悠悠地,修剪一棵柳树的枝条。
动作,很慢,很仔细。
剪一下,端详半天。
好像,他剪的不是树枝,是件艺术品。
他旁边,拴着一头灰色的,小毛驴。
那毛驴,更懒,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在打盹。
我走过去,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我怕打扰他。
我点了根烟,蹲在地上,就那么看着。
他剪得很专注,没发现我。
风,轻轻地吹。
柳枝,轻轻地摇。
河水,慢慢地流。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那把剪子,“咔嚓,咔嚓”的,清脆的响声。
我忽然觉得,这画面,真他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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