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是热的。
这不对。光粒坍缩时应该没有温度,可我现在肋骨缝里卡着一股烧灼感,像有人拿焊枪在骨头上雕花。我动不了,也睁不开眼,但我知道——我还活着,或者至少,还没彻底死透。
因为痛的人,才有资格说自己存在。
我试着回忆最后一刻。七把钥匙插进胸口,林晚秋的手没松,发丝还缠在我指节上。然后是光,是坍缩,是《茉莉花》跑调到像广场舞伴奏。再后来……没了。记忆像被格式化的U盘,只剩个空壳在脑子里嗡嗡响。
耳边开始飘旋律。
《茉莉花》。
不止一段。七段。
一段在哭腔里拖拍,一段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段干脆变成了《新闻联播》片头曲。它们重叠在一起,像七个频道同时播放,音准全崩,节奏互抢。我分不清哪段是我的,哪段是他们的。
“别吵。”我心想,“都他妈别吵。”
可念头一出,七段旋律突然齐了。
不是变好听了,是统一了——全都跑到了我生前最后一哼的那个调上。那声“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跑得离谱,但独一无二。是我陈默的专属车祸现场。
我笑了。虽然脸没动。
原来认自己,不是靠记忆,是靠难听。
我睁开眼。
白。全是白。头顶、脚下、四面八方,像被塞进一张A4纸折的纸鹤里。没有墙,没有门,连地平线都没有。我站在这儿,却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原地。
焚化炉呢?林晚秋呢?那扇非欧几何的门呢?
我低头看手。掌心空的。钥匙没了。衣服也没了破洞,皮肤光滑得像刚做完医美。可我知道,那七道伤口是真的。痛还在,只是被什么规则压住了,像Wi-Fi信号被路由器屏蔽。
我咬舌尖。
血涌出来,温的,往下滴。
它没飘,没散,而是直直落向地面,拉出一道红线。
重力还在。
我抹了把血,在地上画了个箭头,指向记忆里焚化炉该在的方向。然后哼起《茉莉花》第三节。
音波一出,脚下的白地裂了。
不是炸开,是像干涸的河床,缓缓绽出缝隙。裂缝顺着血箭头延伸,三秒后,尽头露出一角铁灰色——是焚化炉的炉口。
我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在重启系统。肌肉记忆比脑子快,左腕习惯性去摸电子表,结果摸了个空。那玩意儿早在上一轮炸了,残片还插在心脏里当U盘用。
焚化炉静静立着,表面没焦痕,没裂纹,像刚出厂。炉门半开,里面黑得能吞光。我伸手探进去——
指尖碰到个冰凉的东西。
铜钥匙。
我把它拿出来。一把。完整。编号L7-01。
然后是第二把,从炉缝里滑出。第三把,从头顶飘落。第四、第五、第六、第七。
它们在空中悬停,绕着我缓缓旋转,像被无形的线吊着。接着,金属开始变形,边缘软化,像被高温熔过,又迅速冷却。
七把钥匙熔成一团液态金属,在空中重组。
先是底座,像地球仪的支架。然后是球体,表面浮现出城市轮廓——清源市的街道、钟楼、地铁隧道、警校、殡仪馆、图书馆……每一个点都在发光,像被点亮的神经元。
地球仪。
不是开锁的工具,是世界的模型。
我伸手碰它。
指尖刚触到球面,七种温度同时传来——
殡仪师掌心的焦糊热,
图书管理员粉笔灰的凉,
地铁安检员右眼芯片的微烫,
清洁工手套下的冻疮感,
警校生辣条辣出的汗,
系统人格“默”旗袍袖口的冷绸,
还有婴儿本体脐带断裂时的温血。
全是我的体温。全是我的路。
我收回手,地球仪悬浮不动,光纹流转,像在待机。
“所以……”我低声说,“我不是被选中,我是被组装的?”
话音刚落,琴声响起。
断弦的古琴,音不准,调不全,但每个音都像钉子,敲进脑皮层。
“观测者协议,已失效。”电子音说,但这次不是系统,是“默”。
我转身。
她坐在白空间中央,穿旗袍,盲眼,手抚古琴。琴上七根弦,断了六根,只剩一根E弦颤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说,“你就是我删掉的那部分情绪,专门用来哭丧的。”
她没笑,也没反驳,只是用指尖拨动那根E弦。
“滴——”
一声,像服务器重启。
“权限已转移。”她说,“新系统,无需管理员。”
“那谁当家?”
“你。”
我挑眉:“我不记得投过简历。”
“你用血写的。”她说,“七次死亡,七次重来,最后一次,你把自己烧成了启动程序。”
我摸了摸胸口。那里本该有个洞,现在只有皮肤。可我知道,钥匙的残骸还在,像嵌进DNA的病毒。
“所以现在……我算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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