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举目，正迎上她笑容得意的脸庞，惠嫔只是沉着脸不言语。我们三人到底都已是没有皇恩眷顾的女子了，同是涯沦落，又何必这样彼此苦苦为难。
婉丝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虽然她落到如今的下场，但还有周立撑腰，加上她还有芊柔这样一个孩儿，又是我先理亏，她自然是视作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肯轻轻放过。
于是我端正行了一礼，只对着惠嫔道，“嫔妾失礼，请惠嫔娘娘恕罪。”
惠嫔点了点头算是谅解，道，“罢了，你走。”
我正欲起身，婉嫔忙道，“妹妹，她无理在先，你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
惠嫔微有惊讶，望着婉嫔道，“算了，我哪有心思站在冷风口和她折腾。让她走便是了。”
婉嫔抿嘴急道，“妹妹糊涂了！如今我不得陛下宠爱，贤妃庸庸碌碌，淳常在药罐一个，如今这嫔位上可是你最有机会承宠，若是现在不拿出威严来服众立威，以后宫里谁还记得你这个惠嫔娘娘哪。”她微微一笑，凑近了惠嫔道，“过去陛下喜欢雷厉风行的，不定妹妹这一立威，陛下又喜欢你了呢。”她又恨恨追上一句，“惠嫔妹妹，她得宠的时候陛下可冷落了我们不少呢！”
惠嫔明显被动，我知道如今婉嫔的心里早就狠毒了我，她如此放下脸面，无非是要借惠嫔来惩戒我罢了。
惠嫔的脸上微露喜色，瞬间又冷怒，道，“姐姐的果然在理。”
我闻言苦笑。
惠嫔端正神色，刹那间威风凛凛道，“你就给本宫跪在这风口里好好思过。”她回头唤一个宫女，“翠，给本宫盯着她跪足半个时辰许起身。”
半个时辰！又是跪半个时辰！我的恼与恨瞬间涌上心头，她真把自己当作了当日的德妃么？
婉嫔转身离开，惠嫔立马跟随两步，转头道，“莘嫔如今没有身孕，是跪不坏身的，想来无妨。”她的话如芒刺直扎我心扉之中，猛然又回忆起那一日在翊坤宫难言的伤痛，顿时神色僵在了那里。惠嫔着媚然一笑，做出了一个让我震惊又痛恨无比的行为，她轻轻启樱桃红唇，“扑”地一声将一口口水唾在我面上。
我瞬间紧紧闭上双目，迅转开的脸并不能避开她蓄意的唾面之辱，那一口口水落在了我的耳侧。她愉的笑了，笑得得意而放肆，一边笑一边道，“莘嫔主可不要生气啊，这一点口水就请你笑纳。”
我冷冷转过脸，用力盯着她带笑的脸。即便当初对德妃，我也没有如此憎恶。她被我的目光震慑，不免有些害怕，一时讷讷，很又嗤笑着弯下腰来对道，“莘嫔娘娘别瞪着嫔妾呀！难道……你还以为你是过去的莘嫔么？”
她笑着走了，笑声在空洞的风声呜咽的永巷里格外刺耳。
口水的温热在冷风里很变得冰凉而干涩，湿润慢慢滑落、慢慢被风干的感觉使耳侧的皮肤有僵硬的麻木。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下等宫人经过，用冷漠、好奇而轻蔑的目光扫视过。
看守我的宫女翠有些局促的不安，声道，“主，要不起来？奴婢不会出去的。”
我摇头，也没有用手去擦拭耳边的口水，只是依旧跪在风口，保持着腰身笔直的姿势，头脑中是近乎残酷的冷静。
是，我是一个没有子嗣，也没有夫君疼惜的女人。我是这个深宫里的女人，一个已经失去了君王怜爱的女人。
我什么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腔里这一口热气和我的头脑，再没有别的可以依靠，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人人拜高踩低。
因为我没有君王的宠爱，因为我在君王身上奢求少女时代梦想的爱情，因为我的心还柔弱且不够防备，因为我真并且幼稚。所以我不能为我的孩儿和姐妹报仇；所以我被压制，甚至被位分低于我的女唾面羞辱；所以我的境遇，离冷宫只剩下几步之遥。
够了，已经足够了。我不能被人踩到尘土的底处；冷宫的景象让我触目惊心；而玉嫔的凄凉悲惨，不能成为我的未来。
我终究还是记起了当初忍辱负重的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洛氏两百余的人命不能白白失去，我的两个孩儿，不能白白死去，我的夫君容遇亦是如此。
我的视线缓缓移出，定格在远处婉嫔的宫殿。她还活着，不定哪又会翻身而起再度获宠。我的孩儿，不能这样白白死去。冷宫，亦不能成为我莘月老死的归宿。即便我要死，也要看着我所憎恨的人死在我的前面祭告我从前的屈辱。
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坚持站起酸疼的腿，整理衣裙，端正仪容。翠扶住我，低声歉意道，“主受苦了。”
我神色平静，看着这个其实与我年龄相仿的宫女，漠漠一笑，“你会因为你现在的善心得到好报。”她听不懂，脸上只是一种单纯的不安和局促。
我独自离开。
我的伤心和消沉已经足够了。对着惠嫔跪下去的那个的莘月已经死了，站起来的，是另一个莘月。
耳边的口水我没有擦去，让它留着便了。让我牢记这一刻屈辱的感觉，来日，她们会因为羞辱我的感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几日后，我吩咐了海棠帮我去捕捉这个时节已经很少有的蝴蝶，他们对我怪异的决定有些意外和吃惊，道，“蝴蝶不是秋这个时节的东西啊。”
我俯在妆台前，细心描摹着的眉型。如今的我，已经用不上螺黛这样昂贵的画眉物事了。
懒懒把眉笔一抛，头也不回对他们道，“蝴蝶，也是不合如今时宜的？但是我一定要，并且，必须足够漂亮。”她们是不会拂逆我的想法的，尽管我的想法看起来这样心血来潮。
我微微一笑，就让我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来演一场不合时宜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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