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东市，僵持的局面已如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只待最后一丝外力，便会彻底崩断。
段煨的额头上，冷汗混着尘土，汇成一道道泥痕。他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焦灼。他身后，五百名西凉士卒的军心，正在眼前那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寸寸地瓦解。那些眼睛里，没有仇恨，只有绝望，以及一种“你若要杀，我便赴死”的决然。这种决然，比任何刀剑都更令人胆寒。
“娘！”
一声凄厉的哭喊，刺破了这压抑的死寂。
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士兵，猛地扔掉了手中的长戈。那柄沾染过无数鲜血的兵器，“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得刺耳。他疯了一般，冲向人群前方，跪倒在一个因饥饿而昏厥过去的老妇人身旁。
“娘！您醒醒啊！”他拼命摇晃着老妇人干瘦的肩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信号，彻底引爆了现场的情绪。
“小五，快！去求一碗神仙粥！”人群中，一个邻居大婶焦急地喊道。
那名叫小五的士兵，如梦初醒。他猛地转过身，对着粥棚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嘶哑地哀求道：“求云上阁的恩人，赏我娘一碗活命粥！小五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粥棚的管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亲手盛了一碗最浓稠的米粥，递了过去。
这简单的一幕，却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西凉士兵的心上。他们看着自己的同袍，为了救母亲的性命，抛弃了兵器，跪地求人。而他们自己，却要遵从将令，去砸掉那口救命的锅。
他们手中的兵器，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将军，我们……”一名百夫长，艰难地开口，想要劝说段煨。
“闭嘴！”段煨厉声喝断，但他自己，也已是骑虎难下。他知道，今日若真下了屠杀令，他麾下这五百人，恐怕立刻就要哗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沉重而富有韵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来。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仿佛每一下，都踏在人的心跳之上。街道上拥挤的人群，竟不自觉地，向两旁分开，让出了一条通路。
一匹通体如火炭、无半根杂毛的骏马，出现在街道的尽头。马上，端坐着一个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的男子。他没有带一兵一卒，身后，只斜斜背着一杆画杆描金方天戟。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他的出现，瞬间让整个东市，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那股君临天下的无双气势，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吕布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他看到了段煨的色厉内荏，看到了士兵们的犹豫动摇，更看到了百姓们那混杂着恐惧、绝望与一丝期盼的眼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控着赤兔马，缓缓走到那名昏厥的老妇人身前。
他翻身下马，动作，竟是难得的轻柔。
他从那名叫小五的士兵手中，接过那碗尚在冒着热气的米粥。然后，他单膝跪地，用那只惯于挥舞画戟、斩将夺旗的大手，稳稳地托着碗，用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了老妇人的嘴边。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那传说中暴虐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温侯吕布，此刻，竟如一个孝子般，跪在地上，亲自喂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喝粥。
一股温润的米粥，滑入喉咙。老妇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神……神仙……”她看着眼前这张英武逼人的脸，喃喃道。
吕布没有理会，只是继续，一勺一勺地，将那碗粥，喂了下去。
一碗粥尽，老妇人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血色。她挣扎着，想要跪下磕头，却被吕布一把扶住。
“老人家，好生歇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早已面如土色的段煨。
“段校尉。”吕布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本侯，只问你一句。你，和你身后的弟兄们，今日，可曾用饭？”
段煨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吕布的目光，越过他，扫向那五百名西凉兵。
“你们的父母妻儿，此刻，腹中，是饥，还是饱？”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许多人，已是虎目含泪。
“相国府的粮仓，堆满了粮食。你们，为他卖命，却连一碗饱饭，都吃不上。而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不过是想活下去。”吕布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本侯倒想问问，究竟是谁，给了你段煨胆子，敢将刀口，对准我大汉的子民！”
“温……温侯……”段煨的声音，都在颤抖，“末将，是奉了军师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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