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风波，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谈资。真正的变化，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这座古老的帝都里，生根发芽。
“公平市”的建立，如同一股清流，荡涤了过去混乱不堪的市场。在商税司官员与并州军士卒的联合监督下，统一的度量衡被强制推行。过去那些大小不一的“私斗”、轻重各异的“私秤”，尽数被当众销毁，取而代之的，是官府统一铸造、刻有“长安新政”字样的标准铜斗与铁权。
起初，那些习惯了缺斤短两的商贩还心怀怨怼，但在商税稽查队雷厉风行地查抄了几个负隅顽抗的世家店铺，将主事之人以“扰乱市价，欺诈百姓”之罪枷号示众后，所有的抵触，都化作了敬畏与顺从。
百姓们是最高兴的。他们提着同样大小的米袋，付着公道的价钱，买到足量的“紫金贡米”，脸上，是过去数年都未曾有过的、踏实而安稳的笑容。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公平，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更能收拢人心。
将军府，后堂。
这里已被改造成一处巨大的议事厅，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图表与数据。吕布正皱着眉头，看着一份由裴潜呈上来的报告。
“主公，”裴潜指着报告上的一处，沉声道，“以工代赈的降兵与流民，已逾五万之众。修缮城墙、疏通沟渠尚可，但下一步，要开垦城外荒地，便急需大量的农具，尤其是犁、耙、锄头。我军武库中的兵刃，也需修补与增添。可如今，城中所有官营、私营的铁匠铺，日夜赶工，产出亦是杯水车薪。其所用之铁，多为‘块炼铁’，杂质甚多，打造出的工具，十不存三，极易折损。”
吕布将报告放下，踱到那副巨大的关中地图前，眼神凝重。他知道，裴潜所言，直指新政推行的核心瓶颈——生产力。
“我军缴获的兵甲，尚可支撑一时。但这农具，却是万万拖不得。春耕在即，若无足够农具，垦荒便是一句空话，这五万张嘴，就要一直靠府库养着，终非长久之计。”吕布的声音，充满了身为执政者的烦恼。
一旁的贾诩，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主公，凡事，有利则有弊。我等虽无世家之底蕴，却也无世家之掣肘。与其指望那些阳奉阴违的匠铺，不若，另起炉灶。”
“另起炉灶？”
“然。”贾诩起身，走到地图旁，手指，点在了长安城南的一处区域，“臣听闻，在城南的‘百工坊’，隐居着一位奇人。此人，乃是公输班之后，姓公输，名铁。其祖上，世代皆为大汉少府的考工令。一手冶铁锻造之术，冠绝关中。只是此人脾气古怪，不愿为官，亦不屑与世家为伍，只在自己的小院里，捣鼓些奇技淫巧。若能得此人相助，我等或可，破此困局。”
当日下午，百工坊，一处偏僻的院落。
院外，是寻常的夯土墙。院内，却别有洞天。这里不闻丝竹，不见花草，到处都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木制模型，以及成堆的焦炭与铁矿石。一个巨大的、不知其名的土制高炉，正呼呼地冒着热气。
一名身材中等，却异常敦实的中年汉子，正赤着上身，挥舞着一柄比常人脑袋还大的铁锤，反复捶打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他每一次落锤，都精准无比，火星四溅，仿佛不是在打铁，而是在进行一场充满韵律的舞蹈。
此人，正是公输铁。
吕布在贾诩的陪同下，并未带太多护卫，只是静静地站在院门口，看着他打铁。直到公输铁将那块铁胚，彻底锻造成型，投入一旁的水槽中，发出“嗤”的一声巨响，吕布才迈步而入。
“公输先生，好身手。”
公输铁抬起头，用那双因常年被烟火熏燎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瞥了吕布一眼。他认得这位如今长安城里，权势最盛的温侯。但他脸上，并无半分谄媚或畏惧，只是用沾满炭灰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瓮声瓮气地说道：“将军不在府中处理军政大事，来我这破烂地方，有何贵干？”
“为求一物。”吕布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
“求物？”公输铁冷笑一声，“我这里，只有些不值钱的破铜烂铁，可没有能让将军加官进爵的宝贝。”
“先生错了。”吕布走到那块刚刚淬火完成的铁块旁，伸出手指，轻轻一弹，铁块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我要的，正是这‘破铜烂铁’。我要一万张犁，十万把锄头，还有，五千副能披坚执锐的崭新兵甲。不知先生，可否为我打造？”
公输铁的动作，顿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吕布，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一万张犁？五千副兵甲？温侯，你是在说笑吗？”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这炉子，三日，才能炼出一炉堪用的好铁，不过百十来斤。你说的这些东西，就算把全长安的铁匠都累死，十年，也未必能造得出来！”
“那，若是，我有办法，让先生的炉子，一日之内，产铁千斤，且成色，远胜今日呢？”吕布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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