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砖石,被秋雨洗刷得冰冷彻骨。那股子寒意,顺着膝盖,一路钻心刺骨地爬上来。
我,陆仁贾,刚刚还在御书房里,于陛下御前,与那几位须发皆白、义正辞严的御史言官唇枪舌战。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龙书案上。他们咬死了东厂跋扈,太子马场惊魂一案,定是厂卫自导自演,意图构陷忠良,甚至影射督公有不臣之心。
而我,凭借着一手“四象鉴心”的妖术…呃,是分析法,抽丝剥茧,将对方逻辑上的漏洞、证据链的缺失、乃至时间人物的矛盾处,一条条、一款款,掰开了揉碎了,硬是在那金銮殿上,争出了一线生机。
陛下最终没有发作,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那意味着,东厂这次的锅,暂时不用背了。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没涌上来,曹督公一个眼神,我便乖觉地跟着他退出了御书房。
高大的宫墙投下深深的阴影,将我们二人笼罩其中。空气里的压抑,比在御前时更重百倍。
曹正淳,权倾朝野的东厂督公,陛下亲口御封的“九千岁”,就在这无人敢窥视的宫墙夹道里,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
我只是垂着头,盯着他蟒袍下摆那精致繁复的江牙海水纹样,以及…那双用最上等乌云绒做面、厚底烫金线的官靴。
然后,那只右脚,毫无征兆地抬了起来。
不是踢,不是踹。
是碾。
动作慢得令人窒息,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酷。那坚硬的、沾着些许湿泥的靴底,就这么稳稳地、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左肩肩胛上。
“咚。”
一声闷响。是我肩骨与冰冷砖石接触的声音。
巨大的力量传来,不容抗拒,将我刚刚因御前辩驳而挺直的脊梁,一寸寸地压弯,压垮!膝盖彻底抵死在冰冷的石面上,上半身几乎被压得与地面平行。屈辱的姿势,像一只被踩住了壳的乌龟,动弹不得。
乌云绒的质感隔着薄薄的番子服传来,粗糙,冰冷,带着一种绝对权力的重量,几乎要碾碎我的骨头。肩胛处传来剧痛,但我咬死了牙关,一声没吭。鼻腔里全是靴底淡淡的泥腥味和他蟒袍上熏染的、昂贵却阴冷的龙涎香。
头顶上,传来曹正淳那把能令朝野上下都噤若寒蝉的阴柔嗓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我的耳膜。
“陆仁贾。”
他叫我的名字,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猫在玩弄爪下的老鼠。
“今儿个,话很多啊。”
靴底的力量又加重了一分,我的脸颊几乎要贴到地面上的积水洼。
“陛下面前,侃侃而谈,这四象…鉴得妙,心…剖得也清。真是…长了咱东厂的脸面。”
他的话像是夸奖,但那语气里的寒意,比这秋雨后的石板更甚十分。
“咱家是不是该赏你?”
我喉咙发干,勉强从被挤压的胸腔里挤出声音:“卑…卑职不敢…全赖督公…栽培…仰仗厂威…”
“厂威?”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毒,“咱家的厂威,是陛下给的。陛下的心思…”
靴底微微转动,碾磨着我的肩骨,疼得我眼前发黑。
“…那是九重天上的云,看得见,摸不着。今儿个能让你在这宫里站着说话,明儿个…”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就能让咱家,还有你,以及诏狱里你那些相熟的、爱听‘福报’的死囚,全都变成…说不出话的枯骨。”
“你今日能言善辩,搬弄你那套‘乾坤脉络’,替咱家洗了这冤屈。很好。可你也把这东厂,再次架在了火堆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人心底恨着?你猜,若是下次,再有刀子递过来,是会先捅穿咱家的心窝,还是先割了你这条…过于能言善辩的舌头?”
我浑身一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比地上的积水更凉。
我明白了。
御书房里的胜利,是刀尖上的舞蹈。我驳倒的不仅是那几个言官,更是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我替东厂争回了清白,却也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曹正淳是在告诉我,伴君如伴虎,而东厂,永远是悬在深渊之上的钢丝。我今天能走好,不代表下次不会摔得粉身碎骨。他此刻的羞辱,既是警告我不要得意忘形,也是在提醒我,我和他,和整个东厂的命运,早已捆死在一起。
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必定俱损!
“督公…教诲的是…”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肩胛骨的剧痛,“卑职…狂妄…不知…天高地厚…险些…酿成大祸…”
“哦?”他尾音上扬,似乎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靴底的力量稍稍松懈了半分,让我得以喘一口气。
“那你说说,该如何?”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题。答对了,方才的碾肩便是“教诲”;答错了,可能就真是“碾碎”。
脑中飞速转动,那些现代职场里学来的保命哲学在疯狂叫嚣——领导说你错了,你就得认,认得更狠,还要给出领导想要的“改正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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