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原的焦土,是凝固的绝望。
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死寂的灰黑。龟裂的大地如同干涸亿万年的河床,狰狞的裂口深不见底,吞噬着最后一丝生机。焦黑的、扭曲的枯木残骸,如同垂死巨人伸向灰暗天穹的绝望手臂,在终年不散的铅灰色魔瘴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大地被烧穿骨髓后散发出的腐朽气息。风在这里是凝固的,只有偶尔卷起的、裹挟着灰烬的灼热气流,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更添几分死寂。
这片被焚天魔焰彻底犁过、又被魔神死气深度浸染的土地,早已被三界视为生命的禁区。别说庄稼,连最顽强的魔界毒草,都无法在此扎根。
然而,就在这片焦土的核心区域,一片格外巨大、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的盆地中央,却出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绿意?
那是一小片…稻田?
不,与其说是稻田,不如说是某种倔强到近乎悲壮的尝试。
几垄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田埂,勉强在焦黑的土地上圈出巴掌大的一块区域。田里的“泥土”,并非沃土,而是混杂了大量灰烬、碎石、甚至细小骨殖的焦黑粉末。几株稀疏、矮小、叶片焦黄卷曲的稻苗,如同风中残烛,颤巍巍地立在“田”中。它们的根系艰难地扎在贫瘠的“土壤”里,汲取着微乎其微的水分——那水分来自田埂旁,一个用焦黑石块粗糙垒砌的小小蓄水池。池底只有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浆,水面漂浮着灰烬和死去的微小虫豸。
一个身影,正佝偻着背,蹲在田埂边。
阿土。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沾满焦黑尘土的粗布短褐。他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的小腿上布满了被灼热气浪和尖锐碎石划出的细密伤痕。他手里没有农具,只有一双布满老茧和新鲜伤口的手。
他正小心翼翼地从那个浑浊的蓄水池里,用一片焦黑的龟甲做成的简陋水瓢,舀起一点点浑浊的泥浆水。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极其缓慢、极其精准地将这珍贵无比的几滴水,滴落在其中一株最蔫巴的稻苗根部。
水滴落下,瞬间就被焦渴的“土壤”贪婪地吸走,只留下一个深色的、迅速变浅的印记。那株稻苗的叶片,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那么一丝丝?又仿佛只是错觉。
阿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专注。汗水混着脸上的灰黑污迹,顺着下巴滴落,砸在焦土上,瞬间蒸发,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他的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映着那几株随时可能彻底枯萎的稻苗,也映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焦土。怀里,那半枚青蚨钱隔着粗布,传来一丝温润的触感,仿佛在无声地支撑着他这近乎徒劳的努力。
“啧…小娃娃…你搁这儿…玩泥巴呢?”
一个带着浓浓醉意、慵懒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阿土身后响起。
阿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习惯。他头也没回,只是专注地看着下一株稻苗的根部,再次舀起一点点泥浆水。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截焦黑巨大的枯木残骸上,白惊鸿——那位在归墟主持了“差评婚礼”的万劫剑主,正毫无形象地斜倚着。他依旧穿着那身打补丁的旧道袍,头发乱糟糟,脸颊酡红,手里拎着那个标志性的朱红酒葫芦。此刻,他正眯着醉眼,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土那近乎仪式般的浇水动作。
“这鬼地方…连魔崽子都活不下去…你种稻子?” 白惊鸿灌了一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酒气混着归墟的寒意,竟奇异地没有被青禾原的灼热完全驱散,“指望它…喂饱谁?喂那地底下…埋着的…骨头架子?”
他晃了晃酒葫芦,指向脚下焦黑的土地,语气带着玩世不恭的调侃,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阿土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直起身,没有看白惊鸿,目光依旧落在那些孱弱的稻苗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种了,才有活路。”
“不种,就永远…是焦土。”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焦黑泥浆、布满伤痕的手掌,掌心那半枚青蚨钱的轮廓在粗布下微微凸起。
“铜板…流转…生息…”
“稻子…也是…生息。”
白惊鸿醉眼朦胧地看着阿土,又看看那几株在死亡之地挣扎的稻苗,咂了咂嘴,没再说话,只是又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他有些胡茬的下巴流下,滴落在焦土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微不可查的白烟。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个青禾原焦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仿佛沉睡在地底深处的巨兽被惊醒,发出痛苦的咆哮!大地如同波浪般起伏,巨大的裂痕瞬间扩张、蔓延、撕裂!焦黑的土块和碎石如同喷泉般被抛向空中!那几垄可怜的稻田首当其冲,田埂瞬间崩塌,浑浊的蓄水池四分五裂,珍贵的泥浆水瞬间渗入干裂的焦土,消失无踪!那几株本就奄奄一息的稻苗,在剧烈的震动中,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折断、粉碎、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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