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在山头,寒风卷着碎雪,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坐落于深山坳里的沈家庄子,此刻正被一片死寂笼罩,青瓦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屋檐下悬着的冰棱子足有半尺长,折射着冷冽的光,把这座本就破败的院落衬得愈发凄凉。
堂屋的门是用几块松木板拼凑的,缝隙里塞着干枯的稻草,却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屋里没有生火,冷得像个冰窖,唯一的一张八仙桌腿已经松动,桌面裂着一道长长的缝,上面摆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还残留着几粒发黑的麦麸,那是全家昨天最后的口粮。
苏婉娘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棉被里絮的棉絮早已板结,根本抵挡不住寒意。她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剧烈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挤出来,每咳一下,单薄的肩膀就剧烈地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抬手捂着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满是疲惫与绝望。
“娘,您喝点水吧。”十五岁的沈薇端着一个小小的陶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子,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冻得通红的手腕。碗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却已是这屋里仅有的能入口的东西。
苏婉娘艰难地抬起头,喝了两口凉水,咳嗽稍稍平复了些。她看着女儿冻得发紫的鼻尖,心疼得眼圈发红:“薇儿,你也冷,去把那件旧棉袄穿上吧,别冻坏了。”
“娘,我不冷。”沈薇强挤出一个笑容,把碗放到床头柜上——那其实是一个破了底的木箱,垫着几块布片权当桌子用。“大哥出去借粮了,应该快回来了,等大哥回来,咱们就有吃的了。”
这话她说得没什么底气。自从三个月前,镇国侯府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老侯爷和二公子、三公子被流放北疆,余下的女眷和未成年的孩子被贬到这座偏远的庄子,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熬。负责看管庄子的李管事是户部侍郎赵秉文的人,摆明了要磋磨他们,每月发放的口粮要么是发霉的糙米,要么是掺着沙子的麦麸,数量还少得可怜。沈砚已经出去借了好几次粮,可这深山里的人家本就不富裕,又忌惮赵侍郎的势力,谁也不敢轻易接济落魄的侯府,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坐在屋角的沈珏,今年刚满十二岁,正是半大不小、饭量见长的年纪。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短褂,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冻得红肿的小腿。他双手抱在怀里,脑袋耷拉着,眼神晦暗不明,时不时瞥一眼桌上的空碗,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心里憋着气,既气那些构陷侯府的奸人,气刻薄的李管事,也气这该死的处境,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病重,姐姐挨饿,家里一日比一日窘迫。
“哼,出去也是白出去,还不是借不到粮。”沈珏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叛逆与烦躁,“说不定早就自己找地方暖和去了,哪还记得咱们娘俩饿着肚子。”
“阿珏!”沈薇立刻呵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大哥这些日子为了这个家,跑遍了附近的村落,脚都磨破了,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沈珏猛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我不懂事?那谁懂事?看着娘病成这样,看着咱们快饿死了,却什么都做不了,这就是懂事吗?”他说着,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在旁边的木凳上,木凳腿发出“吱呀”的呻吟,差点散架。
苏婉娘轻轻叹了口气,虚弱地说:“阿珏,别怪你大哥,他也不容易。”她心里清楚,沈砚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十八岁的少年,本该是鲜衣怒马、指点江山的侯府嫡长子,如今却要扛起全家的生计,面对世人的白眼和刁难,那种压力,常人难以想象。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堂屋的门被推开了,寒风裹挟着雪花涌了进来,瞬间让屋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沈砚站在门口,身上落满了积雪,头发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看起来狼狈不堪。他身上的棉袍已经被风雪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他嘴唇发紫,脸色发青。
“大哥!”沈薇连忙上前,帮他拍掉身上的积雪。
沈砚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他目光扫过屋里的三人,看到苏婉娘依旧苍白的脸色,看到沈珏赌气的模样,看到沈薇担忧的眼神,心里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到沈薇面前:“就借到这么点,是张老丈偷偷塞给我的,别让李管事知道。”
沈薇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干硬的麦饼,已经冻得像石头一样。可就是这几块麦饼,让她瞬间红了眼眶——这已经是他们这几天能拿到的最像样的食物了。
“娘,您先吃点。”沈薇拿着一块麦饼,想递给苏婉娘,却被苏婉娘摆手拒绝了。
“给孩子们吃吧,我不饿。”苏婉娘勉强笑了笑,“我这病,也不是靠吃东西就能好的。”她知道,这点食物根本不够四个人分,她想让孩子们多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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