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或者说威廉的精准判断,在斯大林格勒的字典里,其有效期向来是以分钟,甚至秒来计算的。我们从“铸造车间废墟”的夹击中惊险脱身,获得的那片刻喘息,就像溺水者浮出水面吸入的一口冰冷空气,短暂而虚幻。新的命令不容置疑:立即向连部靠拢,补充弹药油料,准备参与对“拖拉机厂”南侧一片工人住宅区(地图上代号“蜂巢”)的突击。那里据说仍有苏军成建制的部队在顽抗,严重阻碍着向伏尔加河岸的推进。
补充是象征性的。油料只给了半箱,炮弹寥寥数发,机枪子弹勉强够填满两个弹链箱。连部军官的脸色比天气更阴沉,眼神里透着一股听天由命的麻木。没有解释,没有鼓励,只有催促。我们驾驶着遍布新添划痕和凹坑的“莱茵女儿”,汇入了一支同样伤痕累累、散发着疲惫与绝望气息的装甲分队,再次驶入那片由残垣断壁和死亡陷阱构成的迷宫中。
“蜂巢”区域名副其实。低矮的、大多已成废墟的砖石公寓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狭窄的街道(如果还能称之为街道的话)如同迷宫中的毛细血管,被炸塌的建筑碎块、有轨电车残骸和冰雪半掩的反坦克拒马堵塞得七扭八歪。视野被压缩到了极致,潜望镜里看到的永远是一截覆雪的断墙、一个黑洞洞的窗口、或者前方坦克的尾部。空气里除了硝烟和焦糊,还隐约飘荡着一股生活气息彻底湮灭后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
进攻在午后开始,试图利用一天中相对“温暖”和光线稍好的时段。我们排担任侧翼掩护,沿着一条相对宽阔(但也仅能容两辆坦克并行)的厂区道路,缓缓向“蜂巢”边缘切入。步兵们紧贴着坦克和墙壁,像一群灰色的、移动的影子。一切似乎都是前几日巷战的重演:小心翼翼的推进,对每一扇窗户、每一个墙洞的警惕,零星而突然的冷枪射击,以及用高爆弹和机枪火力拔除发现的火力点。
最初的抵抗并不激烈,更像是零星的骚扰。这反而让人不安。苏军擅长在这种环境中设伏。威廉开得极慢,眼睛在狭窄的潜望镜视野和仪表盘之间来回切换,耳朵则竖起来,捕捉着引擎声之外任何不寻常的响动。埃里希的炮口随着车体的每一次微小转动而调整,指向所有可能藏匿威胁的方向。约阿希姆和迪特马尔也各自坚守岗位,沉默而紧绷。
我们逐渐深入“蜂巢”内部。道路在一处十字路口变得稍微开阔了一些,左侧是一排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矮楼废墟,右侧则是一栋相对完好的四层公寓楼,底层窗户都用砖石封死,墙上布满弹孔。路口中央,一辆被烧毁的德军半履带车侧翻在地,成了天然的障碍物。
“注意右侧楼房,”我低声提醒,“上层窗户可能有观察哨或狙击手。”
就在我们排头车缓缓绕过那辆半履带残骸,试图穿过路口时,灾难降临了。
它不是来自我们警惕的右侧楼房,也不是来自前方。而是从我们左侧,那片被认为已经“肃清”的矮楼废墟深处,一个经过完美伪装、利用倒塌的楼板和瓦砾堆砌而成的射击阵地里,毫无征兆地,喷射出了一道粗长的炮口焰!
那炮焰在阴沉的午后光线中异常刺眼,伴随着一声与寻常反坦克炮或坦克炮截然不同的、更加浑厚而暴烈的轰鸣!
“T-34!”我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嘶吼尚未出口——
一道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发出死神般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命中了“莱茵女儿”的主炮炮管中段!
“轰——咔嚓!!!”
一声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金属撕裂、爆炸和结构崩塌的可怕巨响,如同巨锤砸钟,又在瞬间被更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淹没!
整个炮塔,不,是整个坦克,都发生了剧烈的、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掼了一下的震颤!比以往任何一次中弹都要猛烈!炮塔内,埃里希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甩向一侧,额头撞在坚硬的设备上,鲜血立刻涌出。我死死抓住身边的固定握把,才没被掀翻。约阿希姆和迪特马尔也东倒西歪。一股灼热的气浪和浓烈的、带着铁腥味的硝烟从炮膛方向倒灌进来,呛得人咳嗽不止。
耳朵里一片尖锐的鸣响,混杂着金属冷却时痛苦的“嘶嘶”声。我勉强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向主炮方向——心脏瞬间沉到了冰点。
那门陪伴我们穿越北非沙漠、历经斯大林格勒外围血战的75毫米长身管炮,此刻中部已经扭曲、撕裂,像一根被巨人掰断的甘蔗!炮口制退器不翼而飞,断裂处呈现出可怕的翻卷状,裸露的金属内壁冒着缕缕青烟。整个炮管以一种怪异的角度下垂,完全失去了作为武器的功能。炮盾上也出现了严重的变形和裂纹。
“炮管!炮管被打断了!”埃里希捂着流血的额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几乎是在尖叫,“我们没法还击了!没法还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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