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种精心设计的“刺激”，去填补另一种更为根本的“空虚”。
就像给一个垂死的病人持续注射肾上腺素，除了制造生命迹象活跃的假象，于病情本身，毫无益处。
他，和这车厢里所有的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在系统的默许甚至鼓励下，进行着一场场无意识的生命能耗散行为。
于是，他放弃了，放弃了一切主动的行为。
像一个玩腻了沙盒游戏后，发现游戏并没有最终目的的玩家，他放下了鼠标，任由自己的角色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游戏世界日升月落，人来人往，内心再无波澜。
灰色，
成了这片虚无之海永恒的颜色。
列车驶入隧道，车厢内的光线骤然一暗，只有LED灯管散发着惨白的光。
忽然，头顶的LED灯带，毫无征兆地、以一种极不规律的频率，急速闪烁起来。
啪！
啪！
啪！
三下。
刺眼的光芒像是三根针，扎进林逸麻木的视网膜。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也就在这第三下闪烁结束的瞬间，世界，“停”了下来。
并非比喻。
是物理意义上的，绝对的，静止。
刚才还震耳欲聋的列车运行轰鸣声、广播里甜美女声的报站音、周围人群的嘈杂私语、耳机里泄露出的流行音乐声……
所有的声音，在一刹那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世界陷入了比深海还要纯粹的死寂。
车厢的轻微震动消失了。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像是被定格在琥珀里，凝固在半空中。
林逸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看到，那个焦虑的西装男，手指正悬停在手机屏幕上方0.1厘米处，即将完成一次0.1秒的“发送”操作。
那个补妆的白领女性，手中的镜子从指尖滑落，停在半空，镜面清晰地倒映出她那张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
那个打瞌睡的学生，脑袋前倾到了极限，即将撞上前座的靠背，一滴口水挂在他的嘴角，晶莹欲坠，对抗着那本应存在的地心引力。
整个车厢，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无比逼真的三维油画。
除了他，林逸。
他还能动。
还能思考。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擂响都像是在为这死寂的世界敲响孤独的丧钟。
“这……是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火花，在他沉寂已久的大脑中炸开：
幻觉？濒死体验？
还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现实的“Bug”？
他试探性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身边那个被“冻结”的中年男人。
触感是温热的、柔软的，皮肤下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微弱搏动。
是个“活物”，却被剥夺了“时间”。
恐慌如潮水般涌来，但他那颗被虚无主义浸泡得过于冷静的大脑——
却在恐慌的核心，生出了一丝病态的、扭曲的好奇。
他站直身体，迈开了脚步。
皮鞋踩在地面上，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像一个幽灵，穿行在这片凝固的人间。
他的指尖拂过那个学生书包上挂着的、一个略显陈旧的篮球明星挂件。
一股微弱却熟悉的“共鸣”传来——那是一个少年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录像反复模仿某个后仰跳投时，心中纯粹的憧憬与热爱。
林逸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十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意义”。
尽管它来自他人，且微不足道，却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内心厚重的灰色茧房。
回过神来，他再次走过一张张静止的面孔，他们的表情被永远定格在了0.01秒之前——惊愕、茫然、兴奋、疲惫……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不受干扰地观察着这些与他同行的“代码”。
而就在这时，一种全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灌入了他的脑海。
那不是通过耳膜听到的声音，而是一种更直接的、信息流般的“共鸣”。
【无聊……无聊……无聊……】
【几点下班……今天吃什么……房贷啊房贷……】
【好困……烦死了……他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无聊……无聊……无聊……】
无数个单调、重复、充满着灰色情绪的碎片化念头，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它们来自这车厢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程序”，每一段“代码”。
这不再是林逸自己的观察与揣测，而是他第一次……“听”见了这座城市真正的心跳。
那不是什么宏伟的交响，也不是什么动人的诗篇。
那就像是八百万台手机，在同一时间，向他一个人，推送了同一个内容的弹窗——无聊。
这股庞大的、由集体无意识汇聚而成的精神噪音，如同实质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的大脑，像一台被灌入了过载数据的CPU，瞬间滚烫，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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