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冬是一片茫白。
昔日覆盖绿意的戈壁如今被无垠雪原压制着,远远望去,只能入目单调且无尽的白,那白冻得紧实,日光透过层层厚云打在雪原上,折射出泛着冷意的银光,像极了铺展在天地间的冰甲,坚硬又凛冽。
猎猎风声不绝于耳,伴有雪粒子打在毡帽上的脆响,“簌簌”声里裹上刺骨的寒,顺着帽檐缝隙往衣领里钻,刚呵出的白气还没飘远,就被风扯成细碎的冰雾,落在睫毛上瞬间凝成霜。抬手去擦,厚厚的手套透不出半分温热,刮擦得早已冻得麻木的脸也生了几丝痛意。
一支十余人的小队嵌在这片白里,身影单薄得几乎要被风雪吞没,步伐艰难地行走着,厚实的毡绒鞋底也抵不住寒意的入侵,一些行者早已双脚冻伤,却仍不得不继续随着队伍往前。队伍中间,唯一的马匹踏着积雪缓步前行,马背上的人裹着厚重的羊毛斗篷,斗篷边缘被雪粒子打得发白,连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也冻得泛着浅红。她抬手拢了拢缰绳,目光扫过身旁的族人们,见众人皆低头沉默,麻木前行,不由得拧紧眉头。
“都抬起头,咱们漠北人的骨头,哪能被这点风雪压弯了腰?”她声音清亮,划破寂静的雪原,十分有穿透力地传了很远,“再坚持半日,便要跨出漠北境地了,咱们这趟去中原,可不能叫那些中原人看轻了漠北的筋骨!”
话音刚落,队伍末尾一个汉子猛地抬起了头,冻得发紫的脸上露出坚毅,他攥紧了腰间的弯刀,粗声应道:“公主说得对,咱们漠北的汉子,何时惧怕过霜雪,决不能让中原的脓包怂夫觉着我们漠北人软弱可欺、没得半分血性!”
“对!咱可不能丢了蒙古国的骨气,落了公主脸面!”走在马前扯着缰绳的汉子挺直了脊梁,他没有回头,但声音沉厚如敲在冻土上的石锤,字字扎实,叫人听了无端心安。
原本沉闷的队伍里,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连脚步都比先前加快了几分。
见众人被鼓起了精神,马背上的公主眼里带上了笑意,她看向前方那名肩背雄厚,完全具备漠北儿郎风光的男子,目光停驻了许久,欣赏与信赖在心底越渐漫开,所有的悸动最终却只能压下,她遥遥望向南方,那里是中原的地盘,不会有漠北的冷风与霜雪,却也不再有家乡的毡房暖烟、马奶酒香,更听不见牧歌高声飘摇的辽阔回响了。
她,博尔济吉特·娜仁托娅,漠北蒙古国第一公主,不过是献给中原帝王的一件礼物。
......
沙头客栈建立在漠北与漠南交界处,主要是供两地之间的来往行商歇脚之用,既有中原人喜爱的清酒茶香,也有漠北人所钟爱的马奶酒,但供给的食物偏向荤肉,因着气候原因,不好种植蔬果绿叶,除了一些腌制的菜蔬,再无其他。
客栈门口垂了一片厚厚的毡布,挡住了内里客人的视线,也挡住了外界吹来的寒风,如今正值午时,客栈内热闹非凡,桌上客人酒杯碰撞声与竹筷触碗声此起彼伏,肉香在堂内四溢,叫人闻着便顿生饥饿之感。
客栈的小二哥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一个喝醉酒了的南客吹嘘,虽然不时混杂了几句胡乱话,词句也不甚连贯,却并不影响他所讲述的故事精彩。
“......那牧民,见我生得瘦弱、嗝儿,竟、竟想诓骗于我!”他激愤得猛地一拍桌子,却把自己拍疼了,龇牙咧嘴地呀呀叫了两声,缓了缓才接着说下去,“便是我同意了,我队上的、嗝儿、真当我没有几分实力就敢走商,我可是高价聘请了武师随行的!那牧民见不敌,竟还抽出了刀子......”
“后来如何了?”见那南客咕咚咕咚又开始喝酒,有好事者便催着他继续往下说。
“还能如何,那牧民被教训了一番,痛哭流涕,哈哈哈,那商物也不再敢要我银钱,这趟我可得大赚......”
话还没说全,那南客便被身边一直沉默吃菜的强壮男子伸手“噗”的一声把头压到桌上,不知是醉倒了还是磕晕了,没再抬头。
看来这便是那能教训牧民的武师了,单看外形气质,便知道定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
大堂忽地安静了一瞬,渐渐又热闹了起来,这里是南北交界处,新鲜事总也不缺,连小二哥也没有在意,布巾一搭,便朝招手的另一桌客人走去。
“明明是他们强抢牧民......”娜仁托娅气愤不已,但也知道不可贸然露头,只压着声音用蒙语和身旁的人交流。
“托娅公主,中原人一向无耻,不用过多在意这些。”男子声音压得也很低,但能听出来正是赶路时为公主牵马的人。
“阿古拉,你总是那么理智,唉,这次去中原,可真是危机重重,中原人狡猾无比,还擅长颠倒黑白,我如何能应付得了?”说罢,娜仁托娅郁闷地把碗中的马奶酒一口喝完,紧绷的心绪稍稍松弛了少许,这里已经跨出了漠北地界,还能喝到家乡纯正的马奶酒,多少给了她几分安慰。
往后,怕是想喝,也再寻不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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