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四足僵直，如同泥雕木塑，死死地钉在摇晃的甲板上，平日里精神竖立的耳朵此刻像被霜打了般耷拉着，贴在汗湿的脖颈上。
船身每一次起伏，它都不安地甩动尾巴，前蹄烦躁地刨着船板，发出沉闷声响。它的呼吸粗重，鼻翼大张，偶尔还忍不住打个响鼻，似想驱散鼻腔里挥之不去的水腥味。
最可怜的是它的眼神，往日总是闪烁着骄傲灵动，此刻却蒙着水光，失神涣散，死死地盯着某个点，仿佛这样就能对抗翻江倒海的眩晕。每当波浪掀起，船身晃动，它便踉跄一下，夹紧四条腿才能勉强稳住庞大身躯，喉咙里不时发出压抑痛苦的呜咽。
周围马匹仿佛都嫌弃了这红皮家伙，纷纷绕开，被圈起的马厮位置并不大，它一马独占了一半，其余四匹挤挤挨挨地靠在一块，泾渭分明。
沈念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赤炎，他读的医书虽多，却从未涉猎兽类治疗，面对赤炎的晕船之苦，此刻真是有心无力。
这是艘颇大的商船，船舱底部放了许多待运货品，因吃水深，行驶并不快，船身也还算稳。只是没想到沈念月和赤炎都晕船，登船不过片刻，沈念月就难受地趴到栏杆边上吐去了，沈念用银针给她扎了几针，颇有成效，如今她正静静地躺在一边，不知是否睡着了。
湖州不算大城，虽有码头，却没有停靠的大客船，他们需要先乘坐三日商船去江南，再换乘客船前往金陵。
林凌正悠闲地支着竹竿钓鱼，鱼竿半天不见动静，他也不急，只是实在闲得无聊，又起了几分高歌的兴致，但还是忍住了------刚刚才挨了沈念的一通训斥，说他的歌声把鱼都吓跑了。
“再钓不上鱼，今晚就得挨饿了。”沈念忧愁地说。
“怎舍得让小阿呆挨饿，”林凌毫不在意地开口，“钓不上鱼，找船家买些吃食便是。”
沈念把竹制的简陋鱼竿架到一旁，解下腰间轻飘飘的银袋，在林凌面前一晃，什么话都没说，眼里的忧愁却越发浓郁了。
林凌：“......”
当初只想着走水路比较稳当，却不料票价实在昂贵，特别是赤炎，船费竟比他们三人加起来还要高。如今在船上饿着事小，待去了江南那个销金窝，客船票价定然更为吓人，那才是更令人头疼的问题。
“实在不行，我们今晚就用赤炎当晚餐算了。”
一声凄厉的马嘶在身后响起，赤炎愤怒地不停喷鼻，此刻它不但皮毛如火红，连瞪视过来的大眼里都燃起了怒焰。
那当然只是个笑话，沈念无奈地瞪了一眼依然不着调的林凌，这人竟是连赤焰都要逗弄一番，真拿他没办法。
轻叹一口气，沈念扯过鱼竿，继续耐心地等待鱼儿上钩。
......
二人钓了半天的鱼，倒也不至于毫无收获，只是上钩的尽是小鱼，沈念耐心剔除所有骨刺，炖成一锅乳白香浓的鱼汤，香气竟引得船客也来买了一碗，轻飘飘的银袋里多了几枚压袋钱，可算是意外之喜。
沈念月咕嘟咕嘟喝完木碗中的鱼汤，仍觉意犹未尽，正想再舀一碗，却看到了林凌瞥过来的凛冽眼神，不得已委屈缩回了手。
不过才喝了三碗，可真小气。沈念月忍不住腹诽，打个嗝儿又靠回栏杆边缘去了。
林凌收回眼刀，继续看沈念，见他还在小口小口喝汤，不由得嘴角微弯。这小孩儿不但吃饭慢，连喝汤也慢，每喝一口，都得轻轻吹一下，生怕烫着，入口时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明明沈念月与他同出一家，却完全做不到这般仪态。
沈念眼眸正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上凝了层汤里蒸出的细雾，如沾了露水的蝶翼。唇瓣被热汤烫得嫣红，像镀了层蜜似的，林凌看得心头火热，万分想念他唇舌的香甜滋味。
“怎么了？”沈念侧头看向林凌，这饕餮竟也有在食物前停顿的时候，可真新奇。
四目相对，沈念眼里还带着刚喝完热汤的满足感，如同卸下了所有防备的乳猫，叫人心痒难耐，恨不得搂到怀里狠狠薅上一把。
林凌没有回答，只默默把头转了回去，碗中汤还余大半，他一口全喝完了，细碎的鱼肉在口腔里沉淀，被后槽牙狠狠磋磨，无辜地接受着发泄。
手中的木碗突然增重，沈念舀起一勺底下坠着许多鱼肉碎的汤，倒到林凌刚空出来的碗里，软软糯糯的声音说着让他内心更为躁动的话：“想吃就吃吧，都给你。”
碗里的鱼肉碎全是沈念给他的偏爱，可林凌没有着急吃，他伸出两指捏住了沈念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凑过去啄了一口那万分诱人的唇瓣。
明明喝的是同样的鱼汤，林凌却分明从沈念嘴里尝出了不同的滋味，他满意地松开手，继续不急不慢地喝汤。
沈念也低下头喝汤，方才的事仿佛没有发生过，只是他的脸颊多了几分压不下的红晕。
沈念月悄悄翻了个白眼，转头继续假装看风景，只当自己是个睁眼瞎子。
出发前她吃了许多沈念做的肉馅包子，因为实在美味，一时竟忘了留些当储备粮，却不想甫一上船就吐了个精光，白白浪费了。如今腹中全是鱼汤，随着船身一起晃荡，而且中午偷听得他们说缺乏银钱，明日餐食还不知作如何安排。
沈念月哀伤地望着水波荡漾的江面，没想到都离开湖州了，还是逃不开穷困挨饿的命运，她此刻恨不得把眼睛化成钩子，将江中大鱼全钓起来，若是还能有多余的能卖些银钱，解眼下之困，那就再好不过了。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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