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头是个老更夫,他从自己老爹手里接过梆子,一敲就是三十余年,风雨无阻。只是年纪渐长,身子骨愈发不济,添了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尤以膝盖为重——纵是裹着厚棉裤,秋夜的寒风也能钻透布料,往骨头缝里钻得生疼,这几日夜里收工回家,总要疼上半晌才缓得过来。
三个儿子,这梆子该交到谁手上?陈老头心里犯了嘀咕。打更这营生可不是好做的,既要勤勉谨慎,更得胆子够大。他走了三十多年夜路,见过的怪事不计其数,说是除了真鬼,什么都见识过也不为过。尤其到了冬天,路边时常能撞见冻毙的乞丐尸首,今年中秋刚过没多久,天气就冷得这般厉害,想来冬日只会更难熬。
罢了,先回屋问问孩子们,看谁愿意接这个活计。这本就不算什么好差事,说不定压根不用他费心挑选,反倒要头疼往后没人接班该如何是好。陈老头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扬起手里的梆子,重重敲了三下。清脆的梆响落定,紧接着便是他喊了三十年的那句话:
“风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阵秋风卷过,正巧灌进他大张的喉咙,呛得他弓着腰剧烈咳嗽,心里愈发感叹,自己是真的老了。好不容易止住咳,他刚一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踉跄着跌坐在地。
一匹浑身浴血的马,背上驮着个同样血淋淋的“人”,而那“人”,竟没有头颅!
陈老头跌坐在地,手脚发软得站不起来,连尖叫都忘了,只敢哆哆嗦嗦地往后挪。他虽说是胆子大、见多识广的老更夫,却也从未见过这般悚人的场面。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他急促的喘息,伴着血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响。望着脚边迅速积起的一小滩血,他抖得愈发厉害。
这时,那“无头人”忽然扯下裹在头上的外衣,哑着嗓子问:“......最近的客栈,在哪?”
原来不是无头厉鬼!陈老头的心脏骤然一松,悬到嗓子眼的魂魄总算归了位。眼前这人虽满脸是血,模样惨不忍睹,终究只是个身受重伤的活人。他下意识抬手指向最近的客栈方向。
那人低声道了句谢,拽了拽缰绳。马匹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艰难地调转方向,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奔去,一路淌着血,在石板路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陈老头按着怦怦狂跳的胸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喃喃念着“真可怜”,不知是在叹那匹惨马,那重伤的人,还是无端受了场惊吓的自己。
......
阿山的呼吸已经微弱得近乎细不可闻,只剩一只眼睛尚能睁开,另一只眼球早已被虫针扎破,此刻仍在汩汩淌血。身上的伤痛远不止于此——左脚裹在靴中,即便早已被毒素麻痹,仍能清晰感觉到虫豸在皮肉里肆意啃噬,可他连脱靴驱赶的力气都没有。左手更是惨不忍睹,五指断了两根,余下的指节也被啃得血肉模糊,森森白骨裸露在外。
一定要把消息带给圣女和队长......
阿山凭着一股执念,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倒下。顺着更夫指引的方向奔了不知多久,终于望见前方亮着昏黄灯笼的牌匾,“依山客栈”四个大字在烛光下隐约可见,店内还透着明晃晃的灯火。热泪顺着他仅存的独眼滚落,总算、总算到了!
他深知自己此刻连一步路都走不了,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拍在马背上的伤口处。马匹受痛,凄厉嘶鸣着径直撞开客栈大门,冲了进去。
“我、我跟你说,嗝......我早就看不惯阿岩了,他、他凭什么当队长?为、为了美色耽误正事,哪有阿山哥可靠......”年轻队员阿木借着酒劲嘟囔着,身边皆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同伴,没人在意他含糊不清的抱怨。
阿山是队里的副队长,也是阿木的师父,性子沉稳老实,资历比阿岩还深,只可惜脑子不够活络。当初竞选队长时,他觉得阿岩更有远见,便主动退出,甘愿当了副队。
“要是阿山哥在这儿,定、定然又要骂人了,哈哈哈......”阿木高举手中酒壶,却再倒不出半滴酒来。他随手将酒壶掷在地上,圆滚滚的酒壶咕噜噜滚了几圈,似是被人踢了一脚,又咕噜噜滚回他脚边。
滚回来的酒壶撞到脚踝,阿木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勉强睁开眼,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酒意醒了大半。
“师、师父?!”阿木跌跌撞撞冲过去,伸手想扶阿山下马,却被对方抬手拦住。
“队长在哪?你们怎么......”阿山死死压抑着心底的怒意。他冒死前来报信,竟见队员们这般醉生梦死。往日阿岩最是注重纪律,怎会任由他们如此放纵?可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禀报异象,“听着,蛊王现世的异象已现!我循着暴动虫族的踪迹追来,见它们全进了镇子,想来蛊王也在此处!你立刻去禀报圣女或队长,万万不可耽搁!”
“可圣女和队长现在......”阿木话到嘴边,对上师父凝重的眼神,终究咽了回去,转身踉跄着往楼上跑。上楼梯时脚下一绊摔在地上,他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冲到圣女房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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