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紫宸殿外的光线终于被宫墙吞没。白昼里的喧嚣与压抑,在暮色中化作一片死寂。曹髦退回寝宫,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了自小服侍他的宦官福安。
那日朝会上的交锋,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气力。司马昭走时那平静的一眼,比任何狂怒的咆哮都更令人心寒。他知道,自己那番“合乎礼法”的推诿,或许暂时保住了帝王的尊严,却也彻底撕裂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坐在御案后,并未点燃太多灯火,只在案角放置了一盏羊脂玉的宫灯,灯火昏黄,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显得单薄而孤寂。
福安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他跟在陛下身边多年,深知陛下外表温和,内里却有一股子不肯屈服的刚硬之气。今日这股气,已然郁结到了极点。
“福安,”曹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如同古老的钟磬被轻微敲响,“去,将今夜当值巡夜的禁军队率朱钧,悄悄带到偏殿来。记住,从角门走,避开巡逻的耳目,莫要惊动任何人。”
福安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脸色瞬间煞白。朱钧是洛阳北城门防务的队率,级别低微,平日根本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陛下深夜密召一个低级军官,这等行径,一旦被司马氏的鹰犬察觉,便是谋逆的大罪!
“陛下,这……这万万不可啊!”福安颤声道,他几乎要跪下哀求,“那朱钧,是洛阳本地人,家小都在城中,他虽是老兵,但……恐不能信赖。”
曹髦抬起头,目光在昏黄的灯火中显得异常锐利,仿佛凝聚了冬夜里最寒冷的星光。
“朕知道他不能信赖,正因如此,朕才要召他来。”曹髦淡淡道,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去吧,朕心中自有计较。”
福安见皇帝心意已决,知再劝无益,只得躬身退下,心中祈祷漫天神佛,保佑今夜的月色能厚重些,将一切都遮蔽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偏殿内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朱钧,这位洛阳城防军中默默无闻的队率,此刻心如擂鼓,他穿着一身粗布的军服,腰间佩着制式的环首刀,刀鞘摩擦着甲胄,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被福安领进殿中,一眼便看到了御案后的天子。
“下官,北城戍卫队率朱钧,叩见陛下!”朱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踏入这宫墙深处,更遑论面见天子。巨大的恐惧与紧张,让他连呼吸都滞涩了。
曹髦没有让他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朱钧,你入伍几年了?”
“回……回陛下,下官自建兴元年入伍,至今已有十八年。”朱钧的声音有些发抖。
“十八年。魏武皇帝当年,可也曾是你这般年纪的士兵。”曹髦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索,“你家中可有妻儿?”
“有,犬子已七岁,在城南老家。”
曹髦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他知道,要从这等老兵口中挖出禁军中的隐秘,绝不能用权势压迫,而必须触及他们心中那块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地方——对大魏的忠诚。
“朱钧,”曹髦的声音忽然放低,变得像是朋友间的私语,但那份压力却丝毫未减,“你可知,自大将军摄政以来,禁军的饷银,可曾少发过一分?”
朱钧一怔,抬头道:“回禀陛下,大将军治军严明,饷银从未拖欠,军械也时常更换。”
“好。饷银不欠,军械精良,这是大将军之功。”曹髦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折,带着一股子穿透人心的力量,“那么,你麾下的那些老兄弟,在酒肆中闲谈之时,可曾提起过,先帝曹叡,或是太祖武皇帝?”
朱钧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下子刺入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禁军之中,司马氏的耳目遍布,谈论朝政是死罪。但军营深处,那些喝酒吃肉的老兵,在夜深人静时,总会忍不住提起旧事。
“陛下,这……”朱钧不敢回答,生怕自己一字出口,便招来灭门之祸。
“你无需害怕。”曹髦的声音变得柔和,却更显威严,“你只管说实话。朕想知道,那些在北疆流过血,在淮南洒过汗的老兵,他们心中敬畏的,到底是手中的饷银,还是胸口那枚代表大魏的玄武徽章?”
朱钧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今日若不说,他和他的一家老小,恐怕都走不出这宫门。但他望向曹髦,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司马昭的冷酷,只有年轻帝王对家国的热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回禀陛下……军中多是粗人,他们敬畏发饷之人,但这只是肉身之畏。可他们私下里,时常念叨的,是太祖皇帝当年如何横扫天下,是先帝当年如何亲临阵前。他们都说,如今这洛阳城,军容虽盛,却……少了些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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