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位名唤张耒、行事却颇为古怪的老者后,周天忽觉周身一轻,仿佛霉运也随之被那消瘦的背影带走。鱼竿刚一入水,浮漂便猛地一顿,随即沉入水中!
“来了!”周天精神一振,手腕发力一提,竿梢顿时弯成满弓,水下传来沉重的挣扎力道。一番角力后,一尾肥硕的江鲈被提出了水面,银鳞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这才对嘛!”周天将鱼放入桶中,心情大好,忍不住对着江面自夸起来,“我堂堂钓鱼小王子,欧皇附体的人物,怎么可能真当‘空军司令’?”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瓮声瓮气、满含疑惑的声音:“兄弟……啥叫‘欧皇附体’?”
这声音太有特色,周天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讶然转身,果然看见铁塔般的李逵正站在几步开外,一双铜铃大眼眨巴着,黑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好奇。
“李逵哥哥?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周天放下鱼竿,笑着问道。
李逵挠了挠那颗刺猬般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方才去镖局寻你,蒋敬先生说你到江边钓鱼散心来了。俺就顺着河沿一路找过来了。”说罢,他脸上竟露出几分自得,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壮举。
周天看他那模样,心下觉得好笑,这憨直汉子倒是有股执拗劲儿。他按下笑意,问道:“哥哥特意寻我,可是有事?”
“哦,是这么回事。”李逵这才想起正事,连忙道,“昨天俺回去,见了戴院长。他说,周大官人来了江州,咱们该尽尽地主之谊,让俺务必约你吃顿酒。”他说完,便眼巴巴地望着周天,那眼神里的希冀,简直像生怕被拒绝的孩童。
周天心里微感诧异。戴宗?那位传说中的“神行太保”?在此世虽无神行甲马的神异,但长跑耐力惊人,在江州牢城营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他找自己作甚?单纯吃酒,还是另有盘算?
不过看着李逵那副憨直又期盼的模样,周天实在难以拒绝。他略一思忖,点头应道:“戴院长美意,周某心领了。只是今日我已另有安排,怕是不得空。”
李逵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嘿嘿一笑,立刻接口:“今日不成,那就明日!明日总行吧?”
“行,明日便明日。”周天爽快应下。
得了准信,李逵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松了口气。可他却不走,也不说话,就直挺挺地杵在周天身后,一双大眼时不时瞟向周天,那眼神复杂得很,似乎藏了许多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被这么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在身后“默默注视”,周天只觉得后背发毛,哪还有心思钓鱼?他无奈地转过身,收起鱼竿,直接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说?但说无妨。”
李逵被他点破,黑脸上竟掠过一丝赧然,嘿嘿干笑两声,搓着手道:“看……看出来了?俺……俺是真有个事想问问。”
“说吧,我听着。”周天索性在江边石块上坐下,摆出倾听的姿态。
李逵这才往前凑了凑,压低了些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昨日说的……你们庄子里,那些有本事的庄客,真能把自家老娘接过去一起过活?”
周天摇摇头,纠正道:“哥哥这么说,也对,也不完全对。”
李逵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哈哈一笑,嗓门也大了:“你看!俺就说嘛,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周天不慌不忙,解释道:“在我们庄子,只要愿意踏实安家、正经过日子的,不论本事高低,都可以将父母接来奉养。区别只在于,有本事的,自然能让爹娘过得更好些;本事寻常的,只要肯下力气,养活一家老小、让爹娘吃饱穿暖,也绝非难事。”
李逵的笑声戛然而止,表情更懵了:“啥?那……那你们那儿,没本事的,是啥样的?”
周天想了想,坦然道:“不瞒哥哥,我那周家庄,起初大半庄客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你也知道,流民自顾尚且不暇,能有亲人在世的,本就十中无一。但凡是后来在庄子里安顿下来、成了管事或有一技之长的,只要家中有亲,大多都已接来了。庄里正尽力帮着撮合姻缘,成了家的也不少。”
“流民?”李逵眼睛瞪得更圆了,几乎要凸出来,惊呼道,“你还收拢养活流民?养他们……有啥用?”
周天轻叹一声,目光望向烟波浩渺的江面:“我那庄子,和别处不同。建庄至今,尚不足一年光景。至于你听说的曾头市,那是我后来才得的一份产业,算是意外之喜。”
“不、不足一年?”李逵本就不甚灵光的脑子,被这信息冲击得更加迷糊,结结巴巴追问,“你……你到底有多少产业?”
周天盘算了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也没多少。两个庄子,几间铺面,再加七八条船,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李逵张大了嘴,呆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半晌才喃喃道,“这……这都是你一年里挣下的?你……你还是人吗?”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天,“你爹……是不是特别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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