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文华殿外的海棠开得正盛。朱祁镇搁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新政推行月余，成效显着，却也让他真切体会到了皇帝这份差事的沉重。
“陛下，”兴安轻手轻脚地呈上一盏新茶，“该歇息片刻了。”
朱祁镇正要开口，却听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司礼监随堂太监范安急匆匆入内，手中捧着一叠奏本，面色凝重。
“陛下，通政司刚送来的，都是...弹劾英国公的折子。”
朱祁镇眉头微蹙，接过奏本。最上面一份是左副都御史徐有贞领衔，后面跟着十几个言官的联名。罪名罗列得煞有介事：专权跋扈、任用私人、纵容家奴强占民田...
“好个徐有贞，”朱祁镇冷笑，“王振倒台不过月余，他就迫不及待要另寻目标了。”
他继续翻阅，发现这些弹章大多言之无物，唯有“任用私人”这一条，竟真有些实证——张辅的侄孙张軏近日被提拔为神机营参将。
“传英国公。”朱祁镇淡淡道。
不过一刻钟，张辅疾步入殿。老将军今日未着戎装，一身常服更显苍老。显然已经听闻风声。
“老臣...”
“国公不必多礼。”朱祁镇打断他，将奏本推过去，“看看吧。”
张辅细细阅毕，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陛下明鉴！老臣侄孙张軏是武举出身，在边关屡立战功，提拔他为参将，完全合乎规制！”
“朕自然信得过国公。”朱祁镇示意他坐下，“只是这些言官来势汹汹，恐怕另有图谋。”
他转向范安：“去查查，最近徐有贞都和什么人来往。”
范安领命而去。张辅忧心忡忡：“陛下，老臣年事已高，不如就此请辞，以免...”
“不可！”朱祁镇断然道，“若是国公此时请辞，正好坐实了这些罪名。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次日朝会，果然风云突变。
徐有贞率先发难，手持玉笏，声音洪亮：“陛下！英国公张辅倚老卖老，把持京营，任用亲族，其心可诛！臣请陛下明察！”
话音刚落，十几个言官纷纷出列附和。一时间，奉天殿内群情汹汹。
朱祁镇端坐龙椅，冷眼旁观。他注意到，除了徐有贞一党，还有几个素以清流自居的官员也在其中。这倒有趣了。
“英国公，”他缓缓开口，“徐御史所言，你可有辩解？”
张辅出列，不卑不亢：“老臣侄孙张軏，弘治十二年武举及第，大同镇守备任上屡立战功，去年更在宣府击退瓦剌游骑，生擒敌酋三人。神机营参将一职，是兵部按功叙用，何来任用私人之说？”
徐有贞立即反驳：“纵然有功，也该避嫌！京营重地，岂能成为张氏私兵？”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翰林院修撰商辂。
“徐大人此言差矣。”商辂声音清朗，“若因避嫌而弃良将，才是因噎废食。况且...”他环视众臣，“据下官所知，徐大人的妻弟在通州卫任千户，似乎也不太合避嫌之例？”
徐有贞脸色顿时涨红：“商辂！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查便知。”商辂从容不迫，“下官这里恰好有一份通州卫的考绩记录，徐千户连续三年考评下等，却始终未被调任，不知是何缘故？”
朝堂上一片哗然。朱祁镇心中暗赞，商辂这一手反击来得漂亮。
“够了。”朱祁镇适时开口，“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他目光扫过徐有贞：“徐卿弹劾大臣，其心可嘉。但证据不足，难以服众。至于避嫌之说...”他顿了顿，“朕以为，举贤不避亲。只要确有才能，何必拘泥？”
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偏袒张辅。徐有贞还要再争，朱祁镇已经起身：
“此事到此为止。退朝。”
回到乾清宫，朱祁镇立即召见商辂。
“今日多亏卿家解围。”
商辂躬身：“臣不敢居功。只是...徐有贞此番发难，恐怕背后有人指使。”
“朕知道。”朱祁镇冷笑，“范安已经查明了，徐有贞最近频频出入成国公朱勇的府邸。”
商辂恍然：“原来如此！成国公一直觊觎京营兵权，这是要借刀杀人！”
“不止如此。”朱祁镇走到大明疆域图前，“朕怀疑，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张辅，而是新政。”
他手指轻点地图：“新政触及太多人的利益。他们不敢直接反对朕，只好拿朕的左膀右臂开刀。”
“那陛下准备如何应对？”
朱祁镇沉吟片刻：“既然他们想玩，朕就陪他们玩玩。传旨：明日朕要巡视京营，检阅将士。”
商辂会意：“臣这就去安排。”
次日，京营校场旌旗招展。朱祁镇亲临观兵，特意命徐有贞等言官随行。
校场上，将士们军容整肃，操练有方。新式火铳齐射时，声震四野，硝烟弥漫。
朱祁镇转头问徐有贞：“徐卿觉得京营将士如何？”
徐有贞勉强道：“军容鼎盛，陛下圣明。”
“那徐卿可知，”朱祁镇声音转冷，“若是按照避嫌之说，这些将士中有多少该被革职？”
他随手点了一个将领：“你，可是成国公的远亲？”
那将领出列：“回陛下，成国公是臣的表叔。”
朱祁镇又点一人：“你呢？”
“臣的妹妹嫁给了靖远伯的侄子。”
接连问了七八人，个个都与勋贵世家沾亲带故。
徐有贞汗如雨下：“陛下，臣...”
“徐卿现在明白了？”朱祁镇淡淡道，“军中关系盘根错节，若真要避嫌，京营即刻瘫痪。朕用张辅，正是因为他公正无私，从不结党营私！”
这话掷地有声，随行官员无不震撼。
回宫途中，朱祁镇特意与张辅同乘。
“国公受委屈了。”
张辅叹道：“老臣一把年纪，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只是担心陛下...这些人的反扑才刚刚开始。”
“朕知道。”朱祁镇望向车窗外，“但该来的总会来。与其躲避，不如迎头痛击。”
马车驶过长安街，路旁杨柳依依。朱祁镇知道，这场朝堂博弈远未结束。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这个帝国的未来，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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