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胡廉府邸书房。
萧峰先是表明,自己告假归来,明日上课。随后,他将北静王赠礼示好之事,巧妙地以“少年惶恐,不知所措”的姿态,向胡廉和盘托出。
“启禀恩师,学生有自知之明,想我贾宝玉不过一介书生,虽有薄名,却德才皆浅。实在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得王爷这般青睐。学生心中惶恐,如履薄冰,还望恩师……能为学生指点迷津。”
胡廉听完,捋着胡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睛,此刻却闪过一丝笑意。
“此事说来,也简单。”胡廉呷了口茶,缓缓道来,“你荣国公先祖,与北静王先祖,本就是一同浴血沙场过命的交情。这份世交情谊,是他今日示好的根基。”
“其二,北静王此人,素来不喜官场俗套,独爱结交天下奇人异士。你‘衔玉而生’的名声在外,如今又脱胎换骨,文武双全,在他眼中,自然是块值得雕琢的璞玉。他爱才,故而青睐于你,倒也合情合理。”
见萧峰依旧面带疑虑,胡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他压低声音,说出了最关键的话:“宝玉,世交情谊固然是好,但你须谨记八个字——”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亲疏有别,不忘天恩。”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萧峰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
“亲疏有别,是说北静王虽是世交,但终究是异姓王,与当今圣上这‘天家’,不可同日而语。”
“不忘天恩,更是直接点明了立场!胡廉在警告他,无论北静王给你多少好处,都不要忘了,你贾家的一切,你贾宝玉的未来,都系于当今圣上的一念之间!绝不可因一时之利,站错了队,卷入那最可怕的君臣猜忌与宗室之乱中!
这位帝师,是在用最隐晦的方式,告诉他圣心所在!
萧峰立刻起身,对着胡廉,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
“多谢恩师点拨!学生……茅塞顿开!”
胡廉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将话题引向科举。
“你既有此悟性,为师也便放心了。明年秋闱,便是你初登考场之时。除了四书五经,策论与诗赋亦是重中之重。从年后开始,你要做好苦读的准备了。”
“是,恩师!学生定不负所望!”
萧峰此刻对学习已大有信心,应答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告别胡师后,萧峰走出胡府的大门,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让他那因高度紧张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胡府的大门,胡廉那句“不忘天恩”的告诫,依然在他耳边回响。
“天恩浩荡,圣心难测……”
萧峰在心中默念着这八个字,嘴角,却缓缓露出了自信的冷笑。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京城鳞次栉比的屋檐,望向那片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方向。
“胡师父,学生明白你的苦心。”
“在这红尘俗世中,我自会遵循你们的规矩。该跪的时候跪,该拜的时候拜,该颂扬的‘天恩’,我一句也不会少。”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那股被刻意压制在贾宝玉这具皮囊之下,属于北乔峰的滔天豪情,再次迸发!
“但你们不懂……”
“我萧峰此生,既不求封侯拜相,也不求青史留名!”
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塞上牛羊空许约的瞬间,浮现出阿朱那苍白而无悔的笑脸。
一股灼热的几乎要将他胸膛燃尽的痛楚与决心,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
“我来此间,只为一件事——赎回我的阿朱!”
“为此,我可以披上这状元的红袍,也可以戴上那将军的顶戴。”
他的目光,从锐利,渐渐化为一种足以倾覆天地,进而冰冷而决绝的霸道。
“但……”
“你这所谓的‘天恩’,若是能助我,我便敬你,尊你,用你!”
“可若是敢挡我的路,敢妨碍我救回阿朱……”
“那我萧峰,不介意……”
“亲手,将你这天,掀翻!”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无比修长。
那影子,不再是一个文弱的贵公子,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绝世英雄!
萧峰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支开了茗烟,独自一人,朝着城南一处僻静的民居走去。
周通的家,是个干净整洁的小院。萧峰还未走近,便看到院中的石榴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凳上,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说着话。
是智能儿。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朴素的棉布裙子,洗去了疲惫,头发也梳成了寻常女儿家的发髻。黄昏的余晖洒在她脸上,那份属于少女的明媚,正毫无保留地绽放着。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逗得那老妇人呵呵直笑。
萧峰站在院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宁静。
“这,才是我想要看到的。自由,只是开始,快乐,才应该是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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