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宫墙的琉璃瓦上,碎成一片冷脆的响。沈砚抱着那方绣着缠枝莲的锦缎包袱,站在凤仪宫的滴水檐下,指尖早被冻得发麻。包袱里是太后特意指给冷宫废妃的冬衣,云锦面子,羔羊毛里,针脚密得能数出根数,可这等金贵物什送进那终年不见日头的地方,怕也焐不热半分人心。
“沈姑娘这就要去冷宫?” 福安的声音像檐角冰棱化水,黏糊糊地缠上来。这小太监是李德全的心腹,此刻正斜着眼打量她,嘴角挂着半截笑,“天寒路滑,可得仔细脚下。” 他说话时,袖管在廊柱上轻轻一蹭,一枚物件“当啷”坠在雪地里,骨碌碌滚到沈砚脚边。
沈砚垂眸看去。是枚龙纹玉佩,玉质发乌,龙睛处的刻痕歪歪扭扭,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仿品。可龙纹是皇家禁物,宫女私藏,轻则杖毙,重则株连。她指尖在袖中掐出红痕——李德全这是动了杀心。前日她在皇后梳妆台暗格找到那半张残纸时,就觉背后有视线盯着,原是这位总管太监早已把她视作眼中钉。
福安没等她反应,已摇摇摆摆去了,脚步声在雪地里踩出“咯吱”的轻响,像在数着她的死期。沈砚缓缓蹲身,装作拂去裙角积雪,靴尖轻轻一勾,将那枚烫手的玉佩拢进包袱底下。锦缎厚实,玉佩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掌心,像块冰碴子往肉里钻。她知道,假山后、回廊角,定有李德全的人盯着,此刻若露出半分慌乱,便是自投罗网。
从凤仪宫到冷宫,须穿过御花园的九曲桥。此时园子里早没了景致,光秃秃的梅枝上压着雪,湖面冻得结结实实,冰面映着灰蒙蒙的天,晃得人眼疼。沈砚走得极缓,眼角余光扫过四周——西北角的太湖石后,有个灰影动了动,是李德全最得力的侍卫,据说手上沾过三条人命。
行至九曲桥中段,桥面结着层薄冰,踩上去“滋滋”响。沈砚正扶着汉白玉栏杆稳身,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粗粝的呵斥:“禁军巡逻!闲杂人等避让!”
她下意识侧身,后背却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力道不重,却足够让她怀里的包袱脱手。锦缎散开,冬衣滚落雪地,那枚藏在底下的玉佩“啪”地掉在冰面,正滚到一双皂色军靴前。
“大胆!” 一声怒喝炸响。沈砚抬头,撞进双沉静的眼眸。那侍卫穿着禁军甲胄,浓眉拧成个川字,正是前几日在谢临府外见过的秦风。他怎么会在此处?
没等她细想,秦风已抬脚碾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枚劣质玉佩瞬间碎成数瓣,混在冰碴里,再也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区区宫女,竟敢私藏龙纹秽物!” 秦风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可知这是抄家的罪名?还不快把衣物拾掇好,滚去办事!” 他一边斥骂,一边用靴底反复碾着碎玉,直到那点痕迹彻底融进冰里。
沈砚慌忙蹲身捡冬衣,耳尖却捕捉到太湖石后传来的轻响——那灰影动了动,似想上前,却被秦风身上那股凛然正气慑住,终究没敢露头。她指尖触到冰冷的云锦,心里却泛起暖意。这冲撞是假的,呵斥是假的,可这份不动声色的护佑,却是真的。
秦风又瞪了她两眼,才转身带着身后两个“巡逻兵”往前走。沈砚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梅林尽头,忽然想起前几日谢临递来的那本《权谋策》,书页间夹着的小纸条上写着:“秦风可信。”
送完冬衣返回时,暮色已漫过宫墙。沈砚去茶水间打水,刚提起铜壶,就见秦风端着空杯走进来。他背对着门口,声音压得比雪落还轻:“谢公子说,李德全的手,脏得很。”
话音落,他已端着新沏的茶转身出去,军靴踏在青砖上,步幅稳健,仿佛只是来倒杯茶。
沈砚握着铜壶的手微微收紧。壶里的热水冒着白汽,模糊了她的眼。这深宫是座冰窖,处处是淬了毒的冰棱,可总有人在暗处燃着微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在掖庭宫的粗布上磨出厚茧,曾在皇后旧居的暗格里摸到过冰冷的残纸,如今,似乎又多了些看不见的力气。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棂上,簌簌如私语。沈砚倒了杯热茶,看着水汽在眼前聚了又散。这条路难走,可有人同行,再冷的寒冬,也总能走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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