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霾如旧，却仿佛比来时更加粘稠、更加充满恶意。
海藻舟几乎散了架，大半的藤蔓断裂，仅存的几根主藤也布满裂纹，绿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它凭着最后一点本能，循着来路，在灰白的雾海中艰难蠕行，速度慢得让人心焦。
我瘫在船舱底部，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双臂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从肩胛到指尖，每一寸骨头都仿佛被碾碎又粗糙地拼接起来，皮肤下传来灼烧与冰冻交替的剧痛。胸口更是重灾区，源海之心碎片与暗之本源的碰撞并未因我的强行外放而停止，只是冲突的强度稍微降低，变成了更持久、更折磨人的拉锯战。每一次心跳，都带动两股力量在经脉中撕扯，疼得我眼前发黑，只能死死咬住牙关，才不至于呻吟出声。
但比身体更糟糕的，是灵魂层面的混乱。那些来自碎片和黑暗本源的记忆洪流虽然退去，却留下了无数残渣和回响，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一会儿是远古海神威严的面容，一会儿是星辰破碎的惨烈景象，一会儿又是圣坛前鲛皇堕落的瞬间……它们交织重叠，几乎要混淆我自己的记忆和认知。我只能在意识的惊涛骇浪中苦苦支撑。
萧玄曜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半跪在船头，海神戟横在膝上，原本笔挺的背脊微微佝偻着，不断有鲜血从紧抿的唇角渗出，滴落在戟身上，又迅速被湛蓝的光芒吸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前方雾海，用残存的力量为海藻舟指引方向，避开那些特别危险的区域。他的龙袍早已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有些是被混沌乱流所伤，泛着不正常的灰白色，有些则是力量反噬造成的崩裂，鲜血淋漓。
汐月是三人中表面伤势最轻的，但灵力的透支和心神损耗极大。她跪坐在我身边，双手虚按在我胸口上方，淡蓝色的水灵之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试图缓解我体内的冲突和痛苦。她的手掌在微微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原本柔顺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嘴唇咬得发白。她知道自己的治愈术对我体内这种层次的冲突效果有限，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坚持住……就快到了……守夜人前辈的灯光……”汐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时间的流逝再次变得模糊。在尘霾中，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疼痛、疲惫、昏沉交替袭来，我几次差点失去意识，又被胸口更剧烈的绞痛拽回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以为会永远迷失在这片灰白中时——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的光。
那光芒如此熟悉，如此温暖，在死寂的灰白雾海中，就像寒夜里唯一的篝火。
“灯……是灯塔……”汐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绝处逢生的喜悦。
萧玄曜紧绷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最后的力量，低喝道：“海藻舟，朝着灯光，全速！”
残破的小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速度却奇迹般地加快了一丝，摇摇晃晃地朝着那点光芒冲去。
灰雾向两侧退开，那座小小的礁石岛和石屋的轮廓逐渐清晰。屋顶那盏布满裂纹的防风油灯，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光晕，将周围的尘霾牢牢排斥在外。
海藻舟几乎是“撞”上了礁石边缘，然后彻底失去了动力，绿光熄灭，藤蔓软塌塌地垂落，缩回我手腕，变成一道暗淡无比的印记。
我们三人狼狈地摔在湿冷的礁石上。萧玄曜用戟撑地，勉强站稳，却忍不住咳出一口淤血。汐月踉跄了一下，连忙伸手扶住几乎瘫软的我。
石屋的门无声地开了。
守夜老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那身破旧灰麻袍，雪白的头发胡须在灯光下仿佛镀了一层金边。他那双灰白的盲眼“望”向我们，脸上深刻的皱纹似乎动了动。
“回来了。”老人的声音沙哑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少了些东西，多了些伤，还……带了点‘麻烦’回来。”
他显然感知到了我体内那极不稳定的状态。
“前辈……救命……”汐月再也支撑不住，带着哭音恳求道，“她……她体内力量冲突快要失控了！求您……”
老人缓缓走过来，蹲下身，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轻轻按在我的额头上。他的手指冰凉粗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一股微弱但极其精纯古老的气息探入我的体内，迅速游走了一圈。
“胡闹。”老人收回手，吐出两个字，“源初的碎片，黑暗的根须，放在一个还没长结实的小娃娃身子里打架，还强行往外引……没当场炸成碎片，算你命大。”
他的话毫不客气，却让萧玄曜和汐月心中一沉。
“前辈，可有办法？”萧玄曜急问，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老人沉默了片刻，灰白的眼睛仿佛在凝视我胸口。“办法……有一个，但很疼，很险，看他自己熬不熬得过。”他顿了顿，“熬过了，这两样东西或许能暂时在他身子里划个界，各住各的，井水不犯河水。熬不过……那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办法？”我和萧玄曜同时问道。
“用‘时序鲸油’剩下的那点底子，混合‘迷魂藻髓心’，做一副‘定魂胶’。”老人缓缓说道，“外敷心口，内服三滴。胶的作用是强行‘凝固’和‘隔离’冲突最激烈的区域，给它们的对抗划出暂时的‘停火线’。但这个过程，会把他身体和灵魂最深处的‘痛感’放大十倍，并且会持续至少十二个时辰。他必须保持清醒，用自己的意志力，引导这两股力量接受‘隔离’，否则胶的效力一过，冲突会加倍反弹。”
放大十倍痛感？持续十二个时辰？还要保持清醒引导力量？这简直是酷刑！
萧玄曜和汐月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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