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端午,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浮动着若有似无的粽叶清香和艾草那股子清冽又略带苦涩的特殊气息。
荣国府内,早已是一派节前的忙碌景象,仆妇们穿梭往来,洒扫庭院,准备各色节礼,连带着主子们的居所也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躁动与浮动的人气。
只是这尚未完全铺开的节日喜庆底下,一些潜藏在暗处的心思,却已借着这由头,如同惊蛰后的虫豸,悄然萌动,伺机而出。
这日午后,王夫人处倒是一反常态地颇为宁静。
因贾政今日在外有文会应酬,王夫人难得偷得半日清闲,既不用应对丈夫的考问,也无需处理繁杂的家事,便独自坐在自己院子正房的明间内,就着窗外透过竹帘的、被筛得柔和的日光,慢悠悠地拣着佛豆。
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沉香色遍地锦通袖袄,下系着秋香色马面裙,头上只簪着几支素净的银簪,腕上一串油光水滑的蜜蜡佛珠,面容平和,眼神却惯常地带着几分历经世事后沉淀下来的淡漠与挥之不去的倦怠。
屋内静悄悄的,只闻得她指尖与佛豆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角落那座鎏金珐琅自鸣钟规律而沉闷的滴答声,映衬得屋内一隅紫檀木供桌上那尊白玉观音像愈发宝相庄严,慈悲垂目。
忽听得外面廊下小丫鬟细声通报:“太太,薛姨太太来了。”
王夫人抬了抬眼,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符合姊妹情分的笑意,声音不高不低:“快请姨太太进来。” 她与薛姨妈是嫡亲的姊妹,自小一处长大,嫁人后又同在京中,素日来往最是密切,感情深厚,非旁人可比,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帘栊轻响,薛姨妈扶着贴身丫鬟同喜的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打扮亦是家常,一件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的杭绸褙子,料子虽好,颜色却稳重,不显张扬,容长脸儿,皮肤保养得极好,白皙丰润,眉眼间总带着三分未语先笑的和气与亲近,只是那融融笑意底下,仔细看去,却藏着一股商贾之家历练出的、刻在骨子里的精明与善于盘算。
她先笑着与王夫人见了礼,姊妹俩亲热地寒暄了几句关于端午节的准备,诸如粽子馅料的甜咸、艾草菖蒲的悬挂、驱邪香囊的缝制等琐碎闲话,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寻常姊妹间的走动。
闲话过后,她便极其自然地挨着王夫人下首的炕沿坐了,姿态娴熟,显是常客。
同喜和玉钏儿忙奉上刚沏好的六安瓜片并几样精细茶点,便乖觉地垂首退到了外间伺候,留下姊妹二人在室内说话。
薛姨妈端起那盏雨过天青釉的官窑茶盏,用碗盖轻轻撇了撇浮起的嫩绿茶叶,并不急着喝,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屋内沉稳贵重的紫檀家具、多宝格上陈列的古玩玉器,最后落在王夫人那张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隐现烦忧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发自内心的关怀:“姐姐近日气色瞧着倒比前些时好了些,只是我恍惚听着,宝玉那孩子前几日在学里,又惹得他老子不高兴了?这孩子,聪明是顶聪明的,可那心思总像柳絮似的,飘忽不定,不肯落在那些正经书本上,也难为姐姐时时替他悬着心,操不完的心。” 她深知王夫人最大的心病便是宝玉不肯读书上进,便从这最痛处轻轻切入。
王夫人拣佛豆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一粒圆润的豆子从指间滑落,滴溜溜滚到炕桌底下。
她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仿佛那瞬间的不悦只是错觉,也跟着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可不是么。提起那个孽障,我就心口发堵,夜里都睡不踏实。整日里只在那些诗词歌赋、丫头堆里混闹,半分也不思量着光宗耀祖,为父母争气。老爷为这事,没少吹胡子瞪眼,连带着看我也不顺眼,觉得是我纵容了他。我如今也别无他求,只求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别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大祸来,便是佛祖慈悲,怜我一片苦心了。”
这话里带着七分对命运的无奈,三分对宝玉恨铁不成钢的怨怼,还有一丝对贾政抱怨的委屈。
薛姨妈闻言,脸上关切之色更浓,身子微微前倾,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显得愈发推心置腹:“姐姐说得是,字字句句都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宝玉这孩子,眼看着年岁也不小了,这跳脱飞扬的性子若再不定下来,由着他这么胡闹下去,只怕往后越发难以管束,到时候悔之晚矣。要我说啊,男孩子家,终究是要成了家,才能真正知事懂事,肩膀上有了担子,心里有了挂碍,那飘着的心思自然也就慢慢收回来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原也不指望他非得寒窗苦读,科举入仕,搏个状元探花回来光耀门楣,但总得知人情,明事理,懂得撑起门户、担当责任才是正道,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老太太和姐姐的羽翼底下。”
她这番话,既体谅了王夫人望子成龙却屡屡失望的苦楚,又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决方向——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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