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最后几分暖意,终究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裹挟着,消散无踪了。
连日里,天色总是灰蒙蒙的,不见朗日,偶有稀薄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落在朱漆栏杆和琉璃瓦上,也显得有气无力,带着一股子惨淡的意味。
大观园内,花期早的如桃李杏梨,已是绿肥红瘦,落英成冢;花期晚的如芍药蔷薇,虽还强撑着几分秾艳,但那颜色在晦暗天光下,也失却了往日的鲜活亮烈,透出一种盛极将衰的、不祥的疲惫。
怡红院里,因着天气和近来府中若有若无的低气压,也比往常更沉寂些。
丫头们做活计都敛声屏气的,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什么响动,触了霉头。
室内,晴雯正强打着精神,偶尔指点着几个小丫鬟分理彩线。
“这孔雀金线要格外仔细,莫要乱了丝缕,”她拿起一绺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的丝线,声音有些低哑,“这是预备着给老太太或是太太屋里做抹额、或是补些旧年精致物件用的,马虎不得。”
小丫鬟们喏喏应着。
晴雯坐在靠窗的绣墩上,手里虽拿着一个即将完工的、准备敬献给贾母的秋香色缂丝福寿纹抹额,针线在她指间穿梭,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距离回信送出,已过去大半月。
边关依旧音讯全无,贺青崖是生是死,如同悬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日夜啃噬着她的安宁。
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人眼看着就清减了下去,原本丰润的双颊微微凹陷,衬得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更大,也更幽深了,只是那光亮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消解的忧虑与紧绷。
白日里,她只能凭借忙碌来压制那份焦灼,将全部精神都投注在针黹和打理怡红院庶务上,近乎苛求地追求着每一处细节的完美。
“这配色,还是太跳脱了些,老太太如今喜欢沉稳的。”她指着麝月刚配好的几股丝线,声音因缺乏睡眠而带着一丝低哑,“换那组雨过天青和松花绿的来,要那种旧库房里寻出来的、颜色沉淀下来的老线,光泽柔和,不扎眼。”
麝月应了声,忙去翻找,看着晴雯苍白憔悴的侧脸,忍不住劝道:“好姐姐,你这几日熬得眼窝都深了,这抹额也不急在这一时,何不歇歇?仔细伤了眼睛。”
晴雯摇了摇头,尚未答话,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异常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杂乱而沉重,打破了午后惯常的宁静。
紧接着,便见玉钏儿脸色煞白,像失了魂似的从院门前跑过,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朝院内望一眼,只顾埋着头,脚步踉跄,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几乎是同时,几个在院中洒扫的小丫鬟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响起。
晴雯手中那秋香色缂丝福寿纹抹额“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心猛地往下一沉。(元春病重!原着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她知道这是原着中贾府败落的关键节点,却没想到当它真正来临时,带来的冲击仍是如此巨大。
这不仅是一位贵妃的安危,更是整个贾府荣辱兴衰的命脉所系!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动作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只对麝月低声道:“你在这里守着,约束好她们,我出去看看。”
她刚走到院门边,便与一个从王夫人上房方向跑回来的、专司跑腿传话的小丫头子撞了个满怀。
那小丫头不过八九岁年纪,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圆全:“晴、晴雯姐姐。。。不、不好了。。。宫里。。。宫里来了天使。。。说、说咱们家大姑娘。。。元妃娘娘。。。在宫里突发急病,病势。。。病势极其沉重!太、太医们都。。。都束手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确切的消息,晴雯仍觉得耳中“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脚下微微一个趔趄。
她下意识扶住了门框,指尖冰凉。(元春病重!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这不仅仅是骨肉分离的悲痛,更是悬在贾府头顶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开始摇摇欲坠!
贾府最大的政治靠山、维系这泼天富贵最重要的一根支柱,正在发出令人胆寒的碎裂声。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身回到院内。
麝月也已听到了小丫头的话,正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脸上血色尽褪。
院内其他小丫鬟更是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都慌什么!”晴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还没到哭天抢地的时候!秋纹,碧痕,管好各自手下的人,各司其职,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许交头接耳,不许胡乱打听,更不许往外头传递一个字!谁要是敢在这时候生事,别说太太、奶奶们饶不了,我第一个先撵了她出去!”
她语速快而清晰,条理分明,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小丫鬟们被她镇住,虽仍惶恐,却也不敢再妄动,纷纷低下头,假装忙碌起来。
恰在此时,袭人也从王夫人处回来了。
她脸色极其难看,像是大病了一场,眼底带着未褪的红肿和浓重的疲惫,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一进院,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维持住往常那份从容稳重的体面,但微微颤抖的嘴角和紧绷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惶与沉重。
“想必。。。你们都听到风声了,”袭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娘娘凤体欠安,府里如今是多事之秋,祸福难料。我们怡红院的人,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一切以二爷和太太的安危、心情为重,针线活计要更加精细,茶水饭食要更加经心,说话走路都要比平日里再轻三分!千万、千万别在这时候惹出半点是非,给主子们添乱,给外人拿了话柄去!”她说着,目光特意在晴雯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言,既有同处风暴中心的警示与忧虑,也有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对晴雯在这种关头那份非常人能及的镇定所产生的不明显的依赖。
“姐姐放心,我们省得。”晴雯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应道。
心中却已飞速盘算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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