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中。明黄桌椅的两侧，一边是执了朱砂御笔神色沉郁的容澈，另一边是眉眼凛冽手持长剑的素念。二人相对无言，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全然静止了下来。
“你该知道，此刻若是用这剑杀了我，你也无法安然走出这宫闱。”容澈看向素念，只是他眸光清澈，没有分毫的怨怼之情。
素念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此番前来，我并未打算活着回去......”
东瑶注视着二人，耳边却还清晰地传来寿康宫中素念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叫。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有着相同容貌，相同气息，甚至察觉不到分毫异样的“素念”又是谁......
只见容澈缓缓搁下手中的笔，抚摸着自己的手指沉声道：“这些年，我亏欠你甚多，又失手杀了宋浅，你恨我无可厚非。若是此时交付出性命，我亦没有埋怨。除了这江山后继无人之外，唯一的遗憾，大抵是没能好好护你一世周全。”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素念的笑容无比凄凉。
容澈看向素念，目光渐渐落定在她的腰封处：“你虽身在江湖，但原本可以在剑兰山庄无忧无虑的生活，因为我，才使得一向避世的山庄不得以与朝廷有了瓜葛。也正是因为我，才让你卷入这腥风血雨中，刀剑里来去。我知道，你的要腰封里有一粒药，即便入了宫，这习惯依旧不曾变过......”
素念一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腰封，便缓缓从中摸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来。捏在纤细的指尖，素念冷笑一声：“是啊，随时会束手就擒，总归要留一条后路给自己。”
小小的黑色药丸，执掌着生死。如今看到素念又从腰封中拿出，容澈仍是会觉得心悸。到底是怎样刀尖饮血的日子，才会让她随时随地都有着自我了断的准备。
容澈缓缓起身，便见素念下意识地将剑锋朝一侧移了移。东瑶看得出，素念并没有要伤了容澈之意。可东瑶也不明白，这出现在眼前与素念并无二致的女子到底因何而来。
“后路......”东瑶听到容澈低声重复着，已缓缓逼近到素念面前，素念持剑的手亦是微微颤抖着。
下一刻，未等素念有所反应，容澈已抬手飞快地夺下她指尖的药丸，眨眼间便吞咽了下去。
“不！”素念厉喝一声，抬手就要朝着容澈的穴位点去。不料容澈竟一把握住了她的腕骨。
望着素念满是泪水的眸，容澈淡淡一笑：“你我都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或许一切都会不同。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也曾一遍遍地问自己，到底能不能舍下这皇位。如今......这便是答案了。不必你亲自动手，这条命原本就属于你，从少时林中相救的那一刻起，这命就是你的......”
说话间，容澈的唇角已渗出丝丝血迹，他闷哼一声，便扶着桌子缓缓跪倒在地。桌上的明黄帷幔被他撤了下来，而素念手中的剑也“当啷”一声落地。她扑上前去将容澈抱在怀中，恸哭不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东瑶只觉得眼前的省断之境虚晃起来，仿佛轻烟一般即将破散。她知道这是省断之境要行至终结的成像。可寿康宫中的痛叫也在最撕心裂肺的一声后止息。
顾不得再去探究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谁，东瑶趁着省断之境尚未破碎之前，幻步出现在寿康宫。只见偏殿床榻上，垂下的幔帘里，素念的脸已全然没了血色，只剩下微弱的气息吐纳。
婴儿响亮的啼哭穿透寿康宫，太后若惊若喜地从岑息手中接过包裹好的婴儿，泪水纵横：“是个皇子，是个小皇子啊！”
就在这时，有年长的宫婢匆匆行出，“噗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太后!不好了!贵人她......殁了......”
一瞬间，省断之境分崩离析，就如同幻烟杆中散尽的轻烟一般。东瑶骤然脱离省断之境，便看见容澈的生魂仍躺在榻上没有醒来。
“大人。”
听到屋中的动静，修罗在外轻声试探着唤了一声，便听到东瑶吩咐她入内。
推开殿门，修罗便看到东瑶略显疲惫地倚在桌上。
“大人没事吧？”修罗关切地说道。
东瑶缓缓摇摇头：“扶我出去。”
离开枉生居，东瑶只觉得神思愈发混乱。凭借灵力搏了一搏，她的确清清楚楚地瞧见在寿康宫诞下皇子的人是素念无疑。而未知是太后有意谋害，亦或是素念命该至此，在诞下皇子之后，素念便也殁了。
既是如此，那出现在勤政殿的人便必然不是素念。可为什么她却与素念的气息并无二致。至于容澈，当真就这般轻易地舍了江山？舍了自己的性命？！
东瑶察觉，似乎她愈想靠近真相，便愈是有一种无形之力从中阻挠着她，让她难以分辨。
在修罗的搀扶下，东瑶行至黄泉客栈前，轻呼了一口气。曼珠沙华的浅淡香气袭来，似是让她的心绪略略平静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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