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兄在吃饭上一向简朴，往常府内不过四菜一汤，今日我与他两人，也仅仅是在这个份数上多放了一盘脍鸭掌、一份酱牛舌。旁边一碟莲心糕、一盏银耳羹。
他从来吃的清淡，筷子在鸭掌、牛舌边一绕而过，径直夹向白灼菜心。
我不顾身份，掀起袖子，去啃那鸭掌。
啃鸭掌的声音有些大了，在整个大殿里想着，他却没有像在王府里一样教训我，反而在我手滑时，稳住了我旁边的汤盏。
“琦玉，你有没有怪四哥。”
他目光向我投过来，“苏行娶杜小冉，四哥本来可以降他的职位，将杜家严惩一番，给你出气才是。可是四哥今天当着你的面，给苏行高官厚禄，还给杜家封赏。你怨四哥吗？”
手上的鸭掌顿时失去了味道，我摇摇头。
“苏行虽然不错，却终究和你不能在一起。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他有妻室，四哥也不愿意让你嫁他。你心中可还有别的人选吗？”
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我却心中如海翻腾，楞楞看他，“四哥以为，喜欢一个人就如同买菜做饭过家家做游戏吗，永远留着个备用品？”
他移开目光，“那你打算守苏行一辈子？”
“至少现在我还想不到马上嫁给旁人。”
我继续啃了一口，嘬了口酱汁，“你是我四哥，也是当今天子。你能为我随便罚人，自然也能为天下弃我。”
他脸上一变，手中银筷子啪的扔出去。
我抬头，他已经对我怒目而视。
我慢慢擦干净手指，恋恋不舍道:“我吃好了，就先回去了。”
他神色一缓，对身边人吩咐道:“将牛舌赐给小顺子吧，日后好好服侍公主殿下。”
走到门口，我又再次开口，几乎祈求道:“四哥，不要让我和霜生一样成为权势的牺牲品。”
我看见他坐在大殿深处，那张明黄龙椅将他整个人圈住，头上的冠带，身上的华服都淹没在大殿的暗影里。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离我分外遥远。
他抬起手来，晃了晃，我才退了出去。
小顺子紧紧跟在我身后，走到御花园，在没有什么侍卫的时候，他开了口:“殿下，刚刚为何要和陛下说那样的话？”
“他如今在分暮云城的势力，仅靠太傅大人只怕不够，我最怕的便是他用联姻的方式去约束暮云城。”
小顺子面容立即紧张起来，又很是丧气，“原本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没想到竟然才开了个头，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完啊。”
“放我出去——放开我——”一阵声音突然传来。
那声音颇为耳熟，小顺子脚下一顿，也是愣住，“是娇莺回来了吗？”
“怎会？”
我亲眼看见娇莺和离央走出宫的，怎么会是她。
等将耳朵树立起来，想要听的更清楚些，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了。
我不死心，和小顺子挨个宫找去，一直找到浮华宫。我们终于看见外面站了层层侍卫。
我走上前，立即被拦住了。
“里面关的什么人？”
那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才道:“是先皇的一位妃嫔，因为疯了，被关在这里。”
我疑惑不解，“既然是太妃，不是跟着皇子出宫，便是被派去守皇陵了，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人。”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位妃嫔是十七殿下的母妃。十七殿下年幼，陛下特许留在宫里，这位如妃娘娘便也没有被驱逐出宫。”
我那十七弟年龄是皇子中最小的一个，平时很黏四哥，曾经在骏马场上，还用命替四哥挡了一箭。
那时二哥和四哥很不和，常常暗下手脚。
他不过几岁，虽然是无心之举，却被四哥一直记得。
我敛了敛裙，“既然是十七殿下的母妃，我也去看看吧。”
“这……”那侍卫立刻犹豫起来。
“怎么，我好歹有协理后宫之权，难道连进去见一见太妃也不行吗？”
“可是陛下吩咐—”
小顺子打断他，“你好大胆子，公主殿下的驾都敢拦，也不去打听打听，公主和陛下是什么关系。这些年生死与共是你能想象的吗，且不说殿下是开国功臣，就说她的口谕谁敢忤逆？”
刚一进去，我便对小顺子说，“你刚刚那番话说的真有气势，很有些崔公公的样子。”
他摸摸脑袋，不太好意思道，“公主殿下看得起奴才罢了。奴才要是能学到奴才师父一半的本事，一生也就受用了。”
两个侍卫领着我们进去，绕过正殿，来到了一处偏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呆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那屋檐上蛛网遍布，台阶青苔横生，杂草更是长的霸道。放眼望去，直觉像是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
那女人扭过头看我一眼，大约并没有认出来，很快又扭过头去，只把眼睛瞥向女贞子树下的一个月亮门。
我要过去，立即被拦住。那侍卫道:“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这里面已经被封了，只怕现在毒虫毒蛇到处都是。”
我这才退了几步，却能从草丛中隐约看到践踏过的足迹。
我默不作声，走回院子，和如妃娘娘说了会儿话，她果然已经神志不清，一直听不明白我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唱着歌，并不和我说话。
我稍微坐了坐，才离开了这里。
当夜月亮没有，只有几颗碎星子散在天空，我穿了夜行衣，站在了浮华宫的屋脊上。
小顺子在我临行前，一直嘱咐，“殿下万万小心若是发现有娇莺，远远看上一眼就好，若是没有立即回来。殿下，万万小心，若是被发现，就扯下面巾，亮出自己的公主身份，断然没有人敢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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