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轩来到岔路口拥抱舒展鸿血肉模糊的躯体，然后，顺着烟树掩映的小径，眺望湖边小村，听唐戈说，那里是柳絮逃命、投湖的地方。
往事在脑海中回放，山居时，她曾坐在炉火旁静听他讲雁北地理故事，大同营房内，她曾挑灯缝衣，还有京城海子边，她曾倔强的昂着头怼薛宝婵······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如水，却又万分真实，一如他的影子，总是无声无息，而又不离不弃。
他不禁哂然一笑。
内心没有悲伤，没有怒火，他非常平静，平静得可以从容擦拭封存半年之久的大枪。
原以为这杆大枪再也排不上用场了，他会像今科状元柯潜那样，择一张书桌，在不染俗尘的书乡，潜心进学，三五年后中举，之后娶妻生子，做一名既精明又不乏悲悯情怀的儒商，迎来安定、惬意的人生。
可是，世事无常，他仍要为别人的贪婪与野心承受无妄之灾。
既然进了血腥之地，就不要奢望还能苟活，或许，西海边早已聚集了无数想取他性命的人，既有石彪的家丁及其招募的死士，又有奉了别人密令的京军。
不必幻想当今天子会还给他一个正义，世上根本就没有正义，当他被人乱刀砍死之后，将有许多罪名等他认领，到时候嘴长在别人身上，而他，没半点机会给自己鸣冤。
没有什么选择比杀死石彪更好了，那么多冤魂，非常需要石彪拿命抵偿，石彪一死，正义立马现身，世人会由衷的发出感慨：看，报应不爽！
即便自己最后死得很难看，那也不算什么，反正难逃一死，又何必在乎死相？自从名扬天下之后，他就已迥异于当初那个微不足道的流民小子，死相再难看，搏命的壮举也还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
有了惊涛骇浪，就有了话题，受话题困扰，那些始作俑者恐怕无法依靠无耻权谋收割任何红利，终有一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哈哈哈······”
卓轩大笑几声，翻上马背，妞妞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意，不待主人发声，便开始扬蹄奔驰。
湖边小村就是他的目的地，村西有座方圆数里的土山，许是当初开挖西海时堆成的，石彪应该还在那一带逗留。
“石彪，劳资今天先让你死相难看！”
哒哒哒······几处蹄声飘向这边，三路人马形成合围之势，朝他奔来，瞧瞧装束，应该是官军。
来者约有三十名骑兵，骑兵之后，则是密集的步兵，总人数不下于两千。
“站住！”
三路人马汇于一处，截断了他的去路，卓轩驻马，心中飞快的盘算着如何相机行事。
一名年约五十的军官策马驰出人丛，定在队伍的最前面。
“听说有人在海子边密谋造反，果不其然，兵器、盔甲便是铁证！府军前卫指挥使康靖在此，小贼还不乖乖······”
那人脸上坑坑洼洼的，麻子脸，大脸盘上挂着两颗小眼睛，眼珠转个不停，很明显，他在盘算，大概在思量是直接喊出“受死”二字干脆，还是命他“束手就擒”来得划算。
卓轩不愿与官军为敌，外患未平，窝里斗真特么令人难受！可是，倘若此人站队站得过于明显，他倒是愿意试一试，看能否把此人一枪刺于马下。
嘎嘎嘎······对面的弓兵开始张弓。
“住手！”
右侧驰来二十名骑兵，当先那人卓轩认识，正是京营副总兵范广。
范广在距卓轩约两丈远的地方驻马，离卓轩很近，离康靖很远。
“康靖，你好大的胆子！擅调官军出营，可知于少保一向执法如山，铁面无情？”
康靖略一迟疑，抱拳道：“范将军多虑了，下官奉命在此缉拿反贼，可便宜行事。”
“奉命？奉何人之命？及早回头还来得及，切莫铸成大错！”
“得罪了，范副总兵，恕难从命。”
范广霍然拔出腰刀，脸上浮起杀气，“无皇上圣旨，无于少保军令，擅调官军出营，无异于谋反，本官命你即刻率领部属回到营舍，否则，杀无赦！”
康靖转了半天的眼珠，最后极不甘心的道：“卑职遵命。”
府军前卫的两千人马很快就调转方向，依然是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沿湖边土路朝德胜门方向开拔。
范广收起腰刀，扭头冲卓轩道：“这里发生的事本官都知道了，跟我走吧，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论。”
“公论？哈哈哈······范将军真不该趟这趟浑水，趟了这趟浑水，范将军就命在旦夕了。”
“别信口胡说！你······”范广微微一惊，“你是说有人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手把本官这根刺也给连带拔了？不，本官就是想死，别人也找不到借口。”
“无需借口！事后自有人站出来说话，说京营副总兵范广为捉拿密谋造反的贼人，身先士卒，不幸殉职，有此哀荣杜悠悠之口，足矣！”
范广仍是不以为然，“本官倒想看看，何人胆敢如此欺天！”
“一味赌胆量乃下下之策，遇事落人后手，非智者所该为。我去闹个惊天动地，别人无暇顾及范将军，范将军也就安全了，走喽！”
卓轩挺起大枪，双腿一夹，妞妞立马奋蹄，却见范广策马斜向移动，就想堵住他的去路。
“我敬重范将军的为人，不愿伤将军一根毫毛，难道范将军却像康靖那样，也想为难我么？”
两马即将错身之际，范广突然引马偏向一侧，给卓轩让开道，但见急骤的蹄声中，卓轩的身影一闪而过。
范广沮丧的猛一挥手，驻马定在道上，望着卓轩的背影高声道：“小子，别逞英雄，单人匹马，奈何得了谁？听本官一劝，随我入宫陛见，纵有天大的委屈，天子也会为你做主！”
“将军明知我冲出此地比登天还难，为何还要枉费口舌？回去告诉武清侯，天黑前别忘了给他侄儿收尸！”
刚刚喊出这番话，就听见不远处蹄声、脚步声响个不停，似有无数人马朝这边奔来，卓轩赶紧打马闪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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