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姓？”朱鹏的声音差一点就是冷冰冰的了。
“章，立早章。”那人停了三四秒才从靳小萌身上收回目光，答道。
“章主任，幸会！”朱鹏欠了欠身，递上自己的名片。“主任”这个称呼在中国很有意思，上至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下至街道办主任、班主任，可大可小，伸缩自如，朱鹏在不确定对方身份或者对方身份不值得确定的时候，一般都通称“主任”。
章主任点点头，欣然接受了朱鹏的称呼。
朱鹏正要寒暄两句，突然觉得有一股很让人不爽的味道窜入鼻孔，他不动声色判断了一下味道的来源，断定是这个章主任脚下发出的，于是装作喝水，瞟了一眼脚下，章主任的袜子上还漏着一个洞呢。
靳小萌对这种味道更是敏感，腰杆挺得笔直地坐着，碰都不碰刚才还爱不释手的精美茶具了，仿佛已经被污染了似的。
朱鹏更不打话，俯身拿起皮包，从里面取出两件包装精美的琉璃器具，分别搁在两位客人面前，说：“一点小礼物，表达一下心意。”
章主任自然要推辞，朱鹏的那位系友也跟着客气，朱鹏隔着桌子踢了他一脚，他便会意地接受了，章主任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了。
“章主任，上次明光集团的张立光来信息教育中心，这事您知道吗？”朱鹏直接了当地问。
“知道知道，我还负责接待他们呢。”章主任连连点头，其实整个过程当中，他只在领导出面之前被当作挡箭牌使过一次。
朱鹏自然不会信实他的话，继续问道：“张立光和中心的各位领导谈得不错？”
“相当不错！我听几位主任对他赞不绝口呢，而且中心已经跟明光集团签订了一个意向性的协议，听说主管教育的副市长都知道了这件事，好像还点了头的。”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朱鹏一时都忘了躲避桌子底下蒸腾上来的脚汗味，习惯性地深吸了一口气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张立光这人本事不小啊，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搞定几位主任。”朱鹏装成颇感兴趣的样子，看着章主任说。
但凡在机关里混得不好的人，毫无例外都有一个毛病：管不住自己那张嘴。章主任一见几个人期待的目光，其中还有一双妙目，虚荣心便莫名其妙地膨胀起来，话匣子忍不住就打开了，有问必答，问一答十，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倒了出来。
朱鹏从他杂乱无章的谈话中，梳理出几条有价值的信息：第一，市里面已经将这个项目的主要决策权下放到了信息教育中心，因此，表面看来，王主任应该是这个项目的主要拍板人；第二，王主任深知这个项目涉及到多方面的利益协调，因此，他又将这个权力下放给了两位主管业务的副主任，自己居中调停；第三，广明市信息教育中心与明光集团签的虽然是意向性合作协议，但这个协议里面却有双方责任与义务的界定，更像是一个简化的正式协议……
前两点朱鹏都比较肯定，第三点更多的是猜测。把意向性协议调一下格式，改几个字句，加几段看似泛泛的话，这种意向性协议实质上就具备了某种约束力，这个小伎俩朱鹏他们经常用到，张立光是老江湖，能用的时候岂有不用之理！
章主任又大谈起张立光的一些公关手段，他对这些似乎更感兴趣，绘声绘色的描述让人觉得他亲眼目睹了每个细节。朱鹏有选择地听了一些，心里大致有了数，看来张立光这次是拼了老命非拿下这个单子不可，把每一个环节都发挥到了极致，给后来者设立了一个极高的门槛，别的不说，光那个一号包间就无法超越，别人顶多只能复制一下，弄不好还落个东施效颦的话柄呢。
章主任还兀自喋喋不休，但说话时候80%的眼神分配都已经给了靳小萌，朱鹏听他话里已经没有什么料了，便瞅空插话道：“多谢章主任，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呀！谢谢谢谢……”说着，叫声服务员，做了个买单的手势。
章主任意犹未尽，话匣子停了停，突然坐直了身子，说：“要不去洗个脚、按个摩？广明有几家特别好的店——人家明光集团的公关工作可是相当到位的哟！”
朱鹏不禁大怒，这种狗屁不是的家伙居然也摆起谱来了，当下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下次吧，我还得回去整理一些文件。我跟王主任认识多年了，来之前和他电话沟通过几次，本来打算今天就跟他见面的，但他建议我先从下面了解一下情况，所以今天就找到章主任了——其实，我看王主任也是想通过我这个局外人了解下面的情况呢。”
章主任脸色立即有点发青，朱鹏用冰冷的目光刺了他一眼，说：“谢谢章主任今天这么坦诚，跟我们说了这么多内部情况，不过你放心，不该向王主任反映的我决不会说。”
章主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觉得今天自己话的确太多，也不知道说了哪些不该说的，听朱鹏说跟王主任还是老相识，心里很是着慌，偏偏此人并无城府，心慌意乱全都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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