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两人见面的次数更少了。既然彼此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他们也不该相互干渉。
一次行动中，安斯替老大挡了叛变的近身亲信一刀子，伤口阻断了眉尾一截眉毛直直划到太阳穴的边沿附近，这一刀子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老大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在查清楚安斯没有别的心思之后允诺了他一个条件。
安斯想了一晚上，用那刀险些划进太阳穴要了自己命的伤口换了自由。离开组织的时候他还差几个月才满二十岁，好几年已经过去，他从当初那个急于寻求庇护的男孩长成了如今足以令旁人生畏的模样。
这中间分明发生过太多事情，可他站在这头回望过去，看见的却只有一片空白。
即将二十岁的安斯跟十五六岁时候一样，无处可去。
权衡过后，安斯出乎意料地选择了B1区。那时候的B1区还未成为被完全放逐的地区，整个国家的贫民在有限的区域里聚集，里面还不乏一些从其他国家而来的偷渡客。
总结来说，稍微有点钱的人都不会选择待在这种乱糟糟的地方。
安斯不在意，他只想活在一个稍微有人气一点的地方。
他拨出一小部分积蓄给自己租了一间屋子，屋子面积不大在一个小餐馆的二楼，房东也是小餐馆的老板，是个大嗓门的胖妇人，上下楼都得扶着楼梯借力。不过平日里喜欢自己琢磨一些甜点，偶尔还会给安斯送上来一份，笑眯眯地问他亚洲人是不是都像他一样长得这样好看？
安斯接过甜点尝一口，夸张地夸奖房东的点心实在美味。
这话并非恭维，安斯对吃的要求不高也少有人知道他是嗜甜的，房东误打误撞算是投其所好了，他收了人的东西自然能做到的还是要帮衬些，好几次帮忙打跑了几个在店里闹事的小流氓。
无所事事了一个两个来月，一开始乔徳和安德烈来过几次，带了几瓶酒来三人喝了个昏天暗地。
安德烈替换上了安斯走后空出的位置，闲聊之间安斯才发现自己以前居然不知道，安德烈虽然生得面嫩可足足比自己大了三岁，也不知道是不是更加有信服力。
第二个月的月末，米迦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找了过来。
她依旧年轻，即使年纪已经逼近四十可因为保养得宜身材并没有走样，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她眼角的细微皱纹。米迦看上去这样年轻，任谁都不会将他们视作一对母子。
米迦在楼下报出安斯的名字时候是被房东领进来的，房东回错了意，凭自己的脑补以为这来的是一出姐弟恋，贴心地给送上来了点心和奶茶，以及一束放在托盘上的玫瑰。
安斯觉得有些好笑，分明自己的亲妈现在就坐在自己对面，那个跟自己国籍不同、肤色不同甚至认识不过数月的胖女人看起来居然更像自己的母亲。
为了表示感谢，安斯在房东离开之前亲切地对她行了吻手礼，随手拿起玫瑰放在了她的鬓边。
直到房间门被关上，米迦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瞪大了眼睛，用中文同他说：“安斯，你可从来都没对妈妈这么亲切过。”语气里没有埋怨，更多的倒是惊讶。
安斯挑挑眉，抬手将略长的额发拨了上去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大概我那时候不太正常。”
米迦没跟他继续计较这个问题，端起杯子抿一口奶茶，对这糖分太多的液体并不怎么感兴趣，反倒忽地问安斯：“之前你受了伤？”
房间铺了地毯，安斯赤着脚踩在上面发出轻微声响，面不改色地答：“没什么大碍了，疤痕都掉得干干净净了，你过来是有事？”已经有许久不说中文，说起来还有些磕巴。
打量完周遭，米迦在沙发上坐下，“我是你妈妈，不能过来关心你？”
她提问似乎并不想要一个回答，兀自又说：“以前只觉得你生得随我，模样讨人喜欢，倒是没想过你性格里居然还能有那么讨人喜欢的另一面，想来是我当初管教的太少了，你恨妈妈吗？”
十分糖的温热奶茶下肚，熨帖感从胃部往四肢百骸扩散，安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以前恨过，现在不了，没什么意义，也改变不了什么。我现在挺好的，当然我也希望你也能好好的。”
这话说得分外真诚，米迦的打趣说不出口，两人从前的相处模式似乎无法再继续下去，空气里满是尴尬气氛。
米迦头一次没了笑意，淡妆的脸看起来甚至显得过分苍白，她有些不安的揪住沙发坐垫，“你从来没问过我关于你父亲的事，你不想知道吗？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样，他未必想要知道我是什么样，不是吗？”这跟前面那个问题一样，没有丝毫的意义。
如果男人真的重视他，近二十年的时间怎么都该找过来了，抑或是男人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存在，只能说明他们父子没有缘分，何必硬要将两条本不会交汇的线再强行凑到一起，惹人生厌。
一句话将米迦余下未来得及开口的言语干脆利落堵了回去。
安斯无意望过去看到米迦略显苍白的脸色，一股莫名的烦躁从心里升腾上来，就好像方才认真说出那番话的自己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
他有些待不住了，恰好此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安斯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兴致高昂地问安斯什么能到，他已经到地方等着他了，安斯看了一眼沙发方向，“今天去不了了，下次吧，你别等了我不会去的。”
这些日子以来安斯没出去找工作，唯一能来钱的工作无非就是给附近几个学画的小孩当模特，薪资什么的也就是说着玩玩。
安斯存款充裕，本来就没想要钱，一来禁不住对方软磨硬泡，最重要的还是，人多一些的话或许看起来也能热闹一些。
说完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米迦站起身来抱歉地笑笑，“你有事的话我就不多留了，好好照顾自己，你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这些年……不都已经这样过来了吗。你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妈妈挺开心的。”
清脆一声房间落锁的声响空荡荡掉进耳朵里，安斯一手撑在桌边，忍不住用了几分力气攥紧了桌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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